马夫人不带一个随从,只身守在了马家店的村口,看到马良远远走近,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而最终也只能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迎着马良而去。
马良看见马夫人,心里十分讶异,正要说什么时,马夫人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马良,好孩子,你都想好了吗?”
马良点点头,含着泪花,诚恳地看着马夫人。马夫人认真地看着他,半晌,从袖中取出一袋碎银,交到了马良手上。马良想缩手不接,却被马夫人牢牢地拽住,只得拿着那袋子钱,呆呆地看着马夫人。
“这里面只是一点银子,也是我仅有的私存银两了,你务必得收下,此去路途漫长,多的是得花银子的地方。”马良顺从地点点头,将银子收下了。马夫人接着说:“马先生那番胡话,伤到你了吧?”
马良低下头,默不作语,接着又摇了摇头,纵使心里有万千委屈,此时他也不想让眼前慈母般的马夫人有任何难堪。
马夫人继续抚摸着马良的脑袋,“好孩子,别往心里去,你爹跟你娘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夫人,您……您可知我爹在哪儿?他还活着是吗?”
马夫人愣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孩子,我不知道,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马良一双泛水的眼睛看着马夫人,问:“飞燕她还好吗?”
马夫人又是摇了摇头,“现在不好,但是有一天会好的,世界上有许多东西由不得我做主,但是我真心地希望你也能好好的。”
马良感动地点点头,马夫人最后轻轻拍了拍马良的脸颊,说:“走吧,孩子,走了就有希望了。”
马良紧了紧牵着大黄的绳子,依依不舍地看了马夫人几眼,转身离去。
尽管去意已经十分坚决,但离去的路上,马良仍忍不住频频返顾。他十几岁的光阴里装满了马家店的记忆,他从心底里舍不得这对发小挚友。
一路北去,马良牵着大黄踽踽而行。累了就歇息会儿,饿了就随便吃些什么,不日便来到了清丰城。
清丰城坐落北号山之南,得山水环拱之利,相对封闭自守的地势,让清丰城多少年来免于涉入动乱的烽火,但也让清丰城的人文闭塞自足,民风淳朴之余也难免古板。
走在清丰道上,一股古朴陈旧之气扑面而来。清丰人不用苏州织锦缎子,用的仍是古法缫制的丝麻质地的布料;清丰城内没有木石土瓦建筑,随处可见都是纯木质构造的棚屋,加之雨水滋润,一些梁柱上还长起了莽莽苍苍的叶苔。
清丰城的人们看着马良牵着大黄行走,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眼里满是惊奇、讶异。
马良纳着闷儿,难道一个外乡人在这清丰城之内行走,竟至如此打眼。马良管不了那么许多,牵着大黄加快了脚步。
清丰城的上空此时又飘起了雪花,赶了一天的路,马良又饿又冷,大黄也开始犯蔫了。
清丰街当街开着一家如归客栈,客栈老板金掌柜今儿已经过了一遍账目,此刻在里屋闲得发慌,欲往门外看看雪势。经过柜台时,看到堂倌儿顺子正把下巴支在酒罐上,眯着的眼睛微微翻白,在哪里摇摇晃晃打着盹儿呢。
金掌柜气不打一出来,用手杖把柜台敲得山响,那顺子猛一激灵清醒过来,看到金掌柜一脸严肃的神情,立马直起身子抖抖毛巾,手忙脚乱地擦起了瓶瓶罐罐。
事实上,金掌柜长着一张十分俏皮的脸,纵是一脸严肃,也难以给人威慑之感。下巴上那一撮短须轻灵活泼,总能恰切地表达金掌柜的情绪起伏,为这张脸添了不少趣味。金掌柜心地不坏,但也不是什么好雇主,顺子胆小,时常要么担心掌柜的不给饭,要么担心掌柜的克扣工钱,所以对金掌柜倒有几分真心的敬畏。
走到门口,大雪已经飘得有些猛了,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金掌柜在檐下探头望去,远远就看到了马良牵着大黄的身影,不觉双眼一亮,那撮胡须翘了一翘。他回身向顺子递了眼色,示意他快点近前。顺子会意,匆匆跑过来。
金掌柜手指朝马良一指,“看到没有,今天的肥羊可算来了。”
顺子揉了揉眼睛,说:“掌柜的,那是牛,可不是羊。”
金掌柜立马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往顺子脑袋上就是一记敲打,骂道:“不成气候的东西。”
顺子一脸委屈,干眨巴着眼睛继续研究有什么蹊跷,忽然似乎领会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望着金掌柜,“掌柜的,你不会是想……”
金掌柜自得地**着胡须,眯着眼睛,笑着看着顺子,说:“还不赶紧的,再迟一刻就没了。”
顺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回身在柜下寻出一把纸伞,便往雪中跑去。
马良正低着头冒雪吃力地走着,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进,一边寻思着今晚的着落问题。天气尚可的时候随便一间破庙一个石窟都可以将就,但眼见这场雪须得下个彻夜,令他十分烦恼。
正出着神,突然眼前就直奔过来一个人,把马良吓了一跳。那顺子跑到跟前,为马良撑起了纸伞,问道:“客官今晚可住店?”
马良见是上来拢客的,忙说:“不不不,不住店。”
“今晚这场雪我看是停不了了,客官若是不住店,可有其他去处没有?”
马良被问住了,一时支吾不语。
“要是没有下榻之处,客官该冻坏了。前面就是清丰城最实惠的如归客栈了,如归如归,宾至如归,客官何不今晚就在此地将就了。”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前,金掌柜腆笑着迎出来,“欢迎光临欢迎观临,晚来天雪,行路多有不便,客官就不走了吧,在我们这如归客栈下榻一晚。”
马良被这突来的热情劲儿冲得有点恍惚,他举目打探了下如归客栈的门面,心里盘算着这该是一家花销不小的客栈,囊中羞涩的他自知消受不起,便连连摆手道:“不了老爷,谢谢您,我身上也没有太多的盘缠了,我再往前去看看。”
马良一身破旧笨重的衣服令这话确凿无疑。顺子愣愣地等着金掌柜表态,没敢吱声。那金掌柜愣了一愣,随即笑着说道:“不打紧不打紧,主要是与人方便,您付得起多少铜板,就付多少,您留足自个儿要用的,再给点儿我们补补亏也就是了,这做生意也得讲人情礼义不是?”
马良大受感动,一番话让他对清丰城的民风有了全面的改观,大冬天里这句话就像一股暖流游走全身,让他格外舒坦。他掂了掂马夫人给的钱袋,看着掌柜和堂倌一脸诚恳的表情,便点了点头,把他二人乐开了花。
金掌柜闪身将马良往屋内迎,顺子连忙把马良手中的牛绳接了过来,道:“我把这牛拉到后院儿棚里去。”马良点点头,告了扰,随金掌柜往屋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