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间苏州,在盛世大唐的年代里也是一番天上人间的繁华景象,市井喧哗、商贸发达,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堪称红尘最盛的一景。
苏州南隅,有个马家店,这个碧水盈盈、远岫含黛的小村庄同样景致非凡。
马家店有个唤马良的男孩儿,父亲早年离家没了音信,母亲早丧,留下一口大黄牛与马良相伴度日,所幸马良生性达观开朗,在村里结交了两个发小,一个是当地学塾的教书先生马裘容家的女儿马飞燕,另一个则是当地有名的乡绅马超华家的公子马琰。
马飞燕与马琰的家庭情况都比马良要好,可是单纯的他们全然不理会这些,推心置腹地玩耍、成长。
马裘容倒是巴不得女儿与马琰更为熟络,却早已十分看不惯他俩时常带着那马良瞎转悠,尤其不惯的,是马飞燕似与那马良自有一股子热乎劲儿,这马飞燕因此没少受父亲教唆,但她不管甚至反感父亲的势利。
再说马琰,马超华早年经商小成,晚年生给自己捐了个乡绅,也想着帮儿子早早搏个童生进取,所以常年拘着他在家温习功课,也爱遣着他去马裘容的书塾里听学,偏生马琰在功课上并不甚上进,对父亲的施压总苦于无计脱身。幸运的是,他有马良和马飞燕这俩玩伴,时常能给他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造出些许乐子。
这不,今儿又是一个被父亲拘着念书的炎炎午后,马琰心乱如麻,想找个由头出门玩儿去,便合了书卷向父亲奏请前去书塾谒师,询问些《庄子》章句。
马超华正在里屋把玩器物,头也不抬,只道:
“若是去向先生请教学问便好,若是去寻那不三不四的玩伴儿玩耍去,可不依你。”
马琰连忙解释:“不不不,就是去向先生请教学问来着。”
马超华微微抬眼,复又低眉擦拭了起来,漫不经心笑道:
“好好好,去吧去吧,路上打着点伞,正是酷暑时节,可别给闷病了,回头功课又该跟不上了。”
马琰连连道是,回房取了书箧、纸伞,便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儿,马超华的声音又从里屋传来:“叫四喜跟上,我好放点儿心。”
那四喜是马家的家奴,为人厚道实诚,对主人家忠心不二。此时他闻得召唤,兴匆匆从厨房赶了出来,一路边应“是”,一路解着围裙。
马琰皱了皱眉头,他知道父亲此举的用意,分明是监督着自个儿呢。不过马超华既已发话,他也不好违拗什么。
在这个商儒兼具的家庭里,父亲那一套在马琰看来总是十分权威。
“少爷,咱们走吧。”
四喜撑起了伞罩住马琰,自己整个身子仍暴露在烈日之下,他嬉笑着催促着马琰出发,表示已经做好了准备。
马琰应了一声,便带着四喜往街上走去。
远远见到了书塾的檐头,马琰回身向四喜说:“这都到了,你快回去吧。”
四喜依旧笑得十分灿烂:“不不不,少爷,我还是送您到里边儿吧。”
马琰一把抢过了四喜手中的纸伞:“不用!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这天儿也够热了。”
四喜无计,只得仍然杵在原地,笑着说:“那成,少爷您自个儿进去吧,我就在这儿看着您进去。”
马琰皱了皱眉头,寻思不出办法,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迈开步子往书塾走去。
走出好几步,马琰偷偷往后边儿望了一望,见到四喜仍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只有脸上的纹路活动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满眼专注而关切的眼神,正往这边张望。
“少爷,没事儿,您走着,我看着您呐!”
马琰苦笑了两声,继续前行,没几步路的功夫,后面又传来了四喜的大声招呼:
“少爷,见了马老先生,帮我带声好啊!”
马琰这回头也不回,直直地走了进去。
四喜看到马裘容迎了出来,看到少爷的身影消失在了门洞里,这才放下心来,咕哝着整整汗湿的衣服,又朝书塾大门望了望,才满意地转身往回走。
马琰一路往里走,马裘容一路小跑跟着。马琰环视了一周,没有见到马飞燕的身影,便问道:“老师,飞燕呢?”
“飞燕啊?陪她妈去布坊挑料子去了,少爷您先到书房候着,我这就找人给您找来。”
说着,马裘容回头吩咐家僮往镇上布坊寻女儿去了,马琰独个儿进了屋子,信手翻了书读。
青峰镇布坊,马飞燕正陪着母亲挑着苏州绣缎,飞燕看上了一款湖绿织花绣缎,正要取时,被母亲制止了,将另一款红锦龙凤图样的布匹塞到了她的手中,说:“这款好,喜庆,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啦!”
马飞燕羞红了脸,侧过身望向窗外,正巧看到马良赶着黄牛路过,立马撇下了布料,跑了出去。
“良哥哥,良哥哥!”
马良回头看见马飞燕正欢呼雀跃地朝自己跑来,便笑着迎了过去。
“燕妹妹,怎么在这儿呢?”
“我陪娘亲出来买布料来了,不想在这儿也能遇见你,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呢!”
飞燕一脸的天真烂漫,让马良不由自矜了起来。他正寻思着做什么样的回应,便瞥见了马夫人扶着布坊的门框,走了出来。
“原来是马良啊,赶牲口呢?”
“回马夫人话,南村的草地被年中那场大火烧得所剩无几,这不赶着黄牛到北郊吃草去了。”
马夫人慈爱地问道:“可曾进了午膳?”
“回夫人话,吃了。”
马夫人笑着点点头。马飞燕跑过来牵着马夫人的衣裾,娇滴滴地问道:
“娘,您先回去,我想陪良哥哥玩会儿,成不成?”
马夫人慈爱地看着马飞燕玲珑可人的脸蛋,点头应允。
“小姐小姐,老爷找您回去呢。”
马飞燕闻声回头,看见家僮远远地跑来,马飞燕把嘴一嘟,回过头来望着马良,一脸的失望。
马良笑着弹了下飞燕的额头,说:“快先回去吧!”
马良是马家店最穷的人,双亲没给他留下任何家财,只给他留下了这口黄牛和村头一亩薄地,和一身天成的丹青绝技。马良的父亲马振义,也是个爱画擅画之人,万壑松风本是无形无状之物,然而马振义一笔松林春晓,愣是画出了松风灵动之感,在当时也曾名噪一时。就在马良几岁半的光景,马振义一日离家了,留下了马良和母亲相依度日。之后的许多年,马良的娘亲辛劳持家,操劳过度加上思念父亲而忧思成疾,最后病逝了,而马振义至今也没回马家店来。如今,马良便靠着一亩田产和卖画艰难度日。
说起马良的画,十里八乡之地皆是无人不晓的,只是马良出身微贱,便使得人贱艺轻,那画作任是如何绝妙,也绝卖不出太高的价钱,那些达官贵人鉴赏画作更是首论出处,所以马良的画也始终登不上大雅之堂。
细说马良的画,工笔白描惟妙惟肖,写意晕染形神兼备,他游荡乡土随性自如,侣鱼虾而友麋鹿的逍遥日子,更使他笔下之花越发形色绚烂。
他画鱼,便仿佛那画沾了水,鱼儿就会游走似的;他画花,挂在上风口,便似乎常闻淡淡花香,令人万分流连。
书塾之内,马裘容正看书看得百无聊赖之际,听得院子里传来了马飞燕的声音,忙把窗户打开将她往书房招呼。飞燕原本一脸愁容,直到看到马琰,脸上乌云顿散。
“琰哥哥,你在这儿呢!”
“可等了你好长时间啦!”
“我刚见到良哥哥了,咱们寻他耍去?”
这时,马裘容的身子从厢房中探了出来。
“燕儿,别胡闹!你琰哥哥是来温功课的,你好生伴着哥哥读书,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马飞燕嘟起了嘴,一脸不依的神情,却也只能听了父亲的话,在书房中练起了字儿。
说是温习功课,俩孩子在书房里窃窃逗了起来。
“硕鼠硕鼠。”
“馈汝我黍。”
“三岁贯女。”
“卿卿我顾。”
好好的《诗三百》,被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越接越跑,飞燕接不下去了,趴桌子上直笑得起不来身。
马琰撇了书本,拿张纸画了两个大小相切的圆儿,马飞燕横横竖竖给添了几笔,补就了一只龟,两人笑得前俯后仰。马飞燕端详着那幅画,觉得十分不对味儿,喃喃说道:
“这太丑了,要是良哥哥画,比这个得强好多倍。”
马琰点点头,看着一屋子圣贤格言和夫子画像,还有案牍满载的经卷,两人齐齐叹了口气,觉得这日子十分不带劲儿。他们家境都比马良殷实得多,但却无比羡慕马良牧牛野外、悠然自得的生活。
“要是马良也跟我们一道上学就好了,老师一定会喜欢他的。”马琰愣愣地望着窗外,出神地说。
飞燕似乎被提醒了什么,兴奋地一拍马琰的肩膀,开心地说:“那我们跟爹爹说去,让良哥哥跟我们一道儿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