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在我看顾小孩的事时,却迎来了我万万没想到,确切说是我万万不想看到的事情——刘篁岭和徐询意大婚。
我不知道刘篁岭是怎么隐瞒徐询意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他是怎么排除万难使皇族那些人答应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我只知道我接到烫金的请帖时整个人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迟迟缓不过神,我只知道我接到席桌上他人敬过来的凡间劣酒,没有推拒,来一杯灌一杯。
刘篁岭在徐询意遭逢家变时把她救了出来,然后偷偷藏了这么多年,两人患难与共,青梅竹马,本就该在一起的。我很早就知道的,可是,心里还是难过,这第一世是没机会了……
凡间的酒就是劣质,怎么喝都醉不了,我挥挥手正要叫人上更烈的酒,却被李鬼仙的夺下酒杯,牵着疾走回家。这小鬼,每次牵着我走都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害我差点摔倒。
回了家,我正要抗议,想要和李鬼仙吵上一吵,发发火,当然主要是我教训她她闷不吭声。却熟料李鬼仙拉着我坐在庭院里,把她酿制的埋在土里的酒全部搬出来,然后很上道地与我一人一坛地牛饮。
在我俩一人喝了两坛子酒后,李鬼仙突然望着天上的明月,嘶哑地说:“她就如此重要?”
重要?我喝得有些飘忽,只抓到了一个重要的字眼,转过身,把脸凑到李鬼仙近前,与她鼻尖对着鼻尖,眼睛看着眼睛,我右手放开酒坛子,摸上李鬼仙的烫伤的左眼,迷离着眼,突地一笑。
“重要。很重要啊……”
要是那个时候早点救了你该多好,这应该是一对很漂亮的眼睛……
“师傅——”
“嗯?”
“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说什么——”
我的问话终结于李鬼仙贴过来湿漉漉温和清甜的唇,然后,我倒在了李鬼仙肩上,醉死过去。
“对不起。她对你很重要,可是我却只有你啊,师傅。”
“徐询意,如果死了……该多好。”
睡到日上三竿,我睁开眼,昨晚实在喝得太多,醉得记不大清发生了什么。
我正想伸个懒腰,却感到右手臂一酸,侧头一看,却是李鬼仙枕着我的胳膊正睡得香。白日里固执阴沉得很,这一睡着就跟个小醉猫似的蜷缩成一团了,我看着倒也有趣,索性就这么任手臂酸着,任阳光洒着,任一人睡着。
大醉过后,我心境也澄明了,反正都偷偷干看着阴华这么几百年了,也不差这一世几十载年华。
几十载啊……我偏头盯着睡得安静的李鬼仙,这一世过后,世上便再无李鬼仙。我左手伸出来回抚过小鬼轻柔的睫毛,自我有神识以来,我第二次感到舍不得,却是比第一次来得更浓烈。
待李鬼仙在庭院练剑无心分神时,我唤来白无常。
无暇听他抱怨黑无常又如何如何,我直切正题。
“老白,你可知幽火三世所度何劫?”当初在天庭只注意阴华去了,倒是没去记幽火三生历的是什么劫难。
既然李鬼仙只得这一世,那我就要确保她这一世岁月安康,一世安稳。
“幽火仙子?这可是天帝的交由地府实施的惩罚,我地府应当有记录。”白无常拿出一个小本子,有极快的速度翻了翻,“有了,幽火仙子,因个人成见挑起是非,肆意辱骂诽谤仙友,公然打架斗殴,毁坏战神真身长渊落鸿剑,罚下界历三世三火之劫。”
“三火劫……”
三火即三毒,乃五欲,嗔恚,无明。
五欲,偏爱成执;
嗔恚,怨怼成执;
无明,痴妄成执。
历三火劫者,每一世都偏执入狂,犹如毒疮附体,无法祓除,不得善终。
送走白无常,我回到庭院。
竹林幽幽,清风徐徐,一人一剑,执拗如苍狼,内敛若孤雁。
抬手挡住照向眼睛的光线,我掩饰性地抹去心中猛然生出的一股悸动。
看李鬼仙练剑练得如此专注,我走到旁边的石桌边坐下,一边看李鬼仙舞剑,一边用右手食指反复性轻敲桌面。
这一世,李鬼仙历的是五欲劫,五欲啊,小鬼的欲念是什么呢?报仇么……
在我千般试探百般推敲,终于肯定了李鬼仙唯一表现出来的最重要最急迫的欲望就是为死去的爹娘报仇的这段时间,朝堂上波诡云谲,一场政治阴谋也在暗地里酝酿并爆发,最后落幕。
昌隆二十四年三月,四皇子流连一舞姬床榻,染上花柳,不日病故。丧爱子,帝哀极而病。
昌隆二十四年六月,太子派人刺杀皇长孙,大将军连同朝中重臣恳请废黜太子。帝允,病情加重,终日缠绵床榻。
昌隆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三夜,帝病入膏肓,密诏大将军入宫。
昌隆二十四年十月二十四,帝殁,大将军挥退众人,独守先帝四日。十月二十八,大将军出,口宣先帝遗诏,令皇长孙刘篁岭继位。
昌隆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新帝登基大典,封结发妻徐氏为后。
昌隆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新帝以贵妃礼迎大将军之女昌容筠入宫,入住容君宫。
“陛下。”今日一早便被人秘密请进宫,见到黄袍加身的刘篁岭我作势要跪下,刘篁岭上前一把扶起我。
“先生,以你我昔日情谊,当不必如此繁文缛节。”
我也就是做个样子,稍稍推拒了一下也就站着没真跪。
“不知陛下今日令草民入宫所为何事?”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底,我也没拐弯抹角废话。
刘篁岭退后,做于龙椅上,冷硬坚毅的面部轮廓已经初露铁腕帝王的端倪。
“孤如今身陷囹圄,腹背受敌,先生,可愿助我?”
其实我是不屑插入凡人的无聊权势斗争,不过,“陛下看得起草民,草民必当竭尽全力协助陛下。”既然李鬼仙执着于报仇,既然我要许她一世安康,那我也没办法再袖手旁观了。
“好,有先生相助,孤相信,定有一天孤定要将昌兴碎尸万段!”
我抬头望了眼坐于龙座上的刘篁岭,暗自叹了口气,大将军昌兴屠徐询意一家满门,现又把持朝政,架空新帝,更嫁女入宫离间帝后感情,野心深沉、情深护短如刘篁岭怎能不欲除之而后快?看来两人终是避免不了一死一生。
“草民愿助陛下锄奸佞、稳帝位,不过,恳请陛下答应草民一个请求。”
“先生,但说无妨。”
“昌兴伏诛、陛下心愿达成之日,恳请陛下准许草民和小徒离京,终身远离庙堂纷扰。”
刘篁岭沉吟片刻,“好,孤允你。”
一番商谈,与刘篁岭达成协定后,我本打算就此离去,熟料刘篁岭却执意留我午膳。于是,我俩便在刘篁岭的近侍太监福来的引路下来到一片幼竹环绕的凉亭。在那,我见到了许久不曾见的徐询意。
席桌上,我看了一眼珠翠环身的徐后,心里不无感慨,自古宫闱催压人,短短半年时间,徐询意性情更为沉稳娴熟,眉宇间却也多了一份憔悴与疲累。
吃吃喝喝聊聊,筵席结束。刘篁岭便命福来送我出宫。
回去的路上,我掀开车帷一角,望着被马车甩在脑后的皇城,眯了眯眼。
马车把我送至城郊一脚便放我下来,福来本是要安排另一辆马车送我到家,被我婉拒了。
这拘谨了一上午,我也得一个人好好静静,想想接下来的事。
我往药铺的方向回家,却不想远远便看见自药铺拐角的小巷子里一前一后出来的盛装女子和李鬼仙。
待走近几步我才肯定那盛装女子就是昌兴之女如今的容贵妃昌容筠。
只见昌容筠一张精致的脸面无表情的走出,继而上轿离去,而李鬼仙则照例阴沉着一张稚嫩未脱的脸走进药铺与伙计交待几句就匆匆离去。
我没有去追李鬼仙,兀自以先前的步调往家走。
几日后,自宫里传出消息,徐后于御花园游湖时不慎跌入水中,差点溺死,索性被出来寻她的刘篁岭救起,但皇长子也因此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