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停住,缀在我身后的李鬼仙没来得及刹住脚步撞到了我的背上。
我转过身扶正李鬼仙,再回头时,那个酷似阴华的女子已经走远。我赶紧运起法气纵身飞上屋檐,然后飞跃在屋檐上追逐那抹剪影。
没过多久,我跟着女子追至京郊一处贫民窟的一处民宅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男子,显然等候多时,女子见了男子停在门口,与男子说着话。我趁机打开心眼,果然是我等了八年的阴华上仙。
我还想靠近些,想把少女时期的阴华好好看上一看,背后突然窜出个人,和我一起伏在屋脊上。
“阿华,那人是谁?”
那人是谁,这将是个很费劲的解释,我讨厌长篇大论,直接简短答道:“我喜欢的人。”
旁边的人突然没声儿了,久久未曾说话。我只顾着看门口的阴华,待到阴华携男子进了屋,才心情雀跃的拉着李鬼仙跳下屋顶,闲庭阔步的往回走。
原来阴华一直在京城……这下好了,知道她住哪就不怕找不到了,之后只要我徐徐图之,总能一步步接近阴华。
我一边处于找到阴华的惊喜和兴奋中,一边畅想着之后如何结识阴华,与她逐渐拉拢距离,这时我尚拉着李鬼仙的手突然被反拉住,令我停下脚步。
“她叫阴华?”
“嗯。不过她现在应叫徐询意。”李鬼仙冷不丁的这么一问,我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就反射性地一答。
“怎么了?”等我终于意识到李鬼仙的反常,李鬼仙已经拉着我的手往前继续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好不容易被拖着几近跑回了家,李鬼仙突然停在了家门口转过身正对我,我没来得及刹住与她抱了个满怀。
“小鬼,你吃了兴奋草啊!”我打量了下李鬼仙,没有被我撞到,故而佯做发火狠狠拍了拍李鬼仙的脑袋瓜。
李鬼仙退后一步,与我拉开距离,抬起头板着脸认真的看着我。
“可以改名字吗?”
我哈了一声,没明白过来小孩在问什么。李鬼仙复又重复了一遍。
“名字,你的可以改过吗?”我明白过来小孩吃错药突然嫌弃起我的名字,我双手掐住李鬼仙的双颊,狠狠的拉了拉,“师傅的名字也敢嫌弃,你胆儿肥了?我的名字哪里不好,你说说。”
“我不喜欢。”
我一口口水卡在喉咙,我身上有东西是小孩不喜欢的,这让我自遇见阴华后飞起的心情顿时卡住。
“我管你喜欢?我喜欢不就行了。”我又恶狠狠掐了掐李鬼仙,在心里把那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给剔除掉。
“师傅,你不是要喝酒,我去拿酒。”
“啊,对,喝酒,今天得好好庆祝一下。”
李鬼仙从我手里挣脱,兀自进屋取酒。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李鬼仙刚才喊了我一声师傅,这几年我怎么教训这小鬼要尊师重道,要喊我师傅,她都没听过一次,依旧雷打不动的喊我阿华。现如今突然喊我师傅了,我怎么心里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我皱了皱眉,觉得跟李鬼仙在一处久了,自己也变得情绪莫名其妙起来了。
寻到了阴华,哦,现在应该叫徐询意才对,我终于可以向我下凡的真正目的迈进了。
我先是假借给徐询意家旁边的旁边的张家的送药,然后偶遇徐询意,再寥寥攀谈几句,然后将我事先故意多留下来的平常人家常用的伤风感冒的药材随手赠送给了徐询意。之后,我又借故去张家送了几次药,渐渐与徐询意成为了熟人关系。
在一旁看着我做出这些行为的李鬼仙对此从来冷脸不说话,不过我也知道我这么做的确蠢了点,但是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高明更风花雪月的搭讪手段。
终于,在我与徐询意的关系止步于熟人层面两个月后,我俩的关系终于迎来了转机。
当日初遇徐询意时在徐家门口见到的那名男子其实是当朝皇曾孙刘篁岭,他搅进皇家权力之争中,被人构陷中毒瘫倒路边。
那天,我本是拖着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笑过的李鬼仙去看京城一流机关师做的千机五彩伞,我想既然小孩喜欢绚烂的烟花,那么这种花花绿绿能飘在空中的各色雕花伞肯定也能博得她的喜欢。所以就去买了四打千机五彩伞,让它们飘散在林子空中,带着小孩去看。
当然,小孩见了果然很开心,终于笑了。我心甚慰,不枉我花费了药铺三月盈余去买的。
在回去的路上,恰巧就碰见了中毒后昏迷的刘篁岭,深谙曲线也能救国这个道理的我,于是就顺手这么一救,没想到收效真是大大的显著。我救的是刘篁岭,结果却仿佛救的是徐询意本人似的,徐询意对我差点就三叩九跪了。
自此,我也就顺利的搭上了刘篁岭和徐询意的这条小船,成为了两人的朋友。不过,我有点担心,徐询意对刘篁岭似乎并不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
我承认我是有点嫉妒眼红加不甘,毕竟我为了阴华下凡投胎成人,费了这么大劲,结果还是让别人先勾搭上了阴华。
不过,后到的不一定就不如先到的,殊不知那些无聊戏本里唱的有多少爱情不是真爱战胜初恋的?
如此纾解了一番自己,我心里重又燃起信心,慢慢来,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终有一天阴华会看到我的。
天朗气清,我瞅着外头太阳不那么晒人了,就放下手中的书卷。
走出屋外,李鬼仙又不知去了哪里。
由于每次我去找徐询意,基本上她要么已经和刘篁岭在一处了,要么将要去找刘篁岭,所以,我原以为的二人约会,大多时候,都是我们三个人的聚会。
因此,为了防止打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刘徐二人聊着聊着就把我落在一边的尴尬,我便决定拉着李鬼仙一起去,可是李鬼仙却一反常态以各种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我。
而且,这阵子,我一不留神小孩就不知所踪,问她也只说出去溜达或者练轻功去了。
我摩挲了下手,心情莫名烦躁。
随手关上门,我正准备京郊找徐询意,结果却在城门口见到了一张寻人悬赏。
“五万两白银,大将军出手真是阔绰!”
“这可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儿子,他失踪了,能不出手大方一点吗?”“嘿,你说,这将军府难道真是中邪了?!这前阵子将军夫人突然病倒,缠绵床榻,至今未见好。如今,这小公子出门狩个猎却莫名其妙失去踪迹。”
“八成就是。将军府那位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平日据说能直接撂倒七八个精卫兵的主儿,这无缘无故就病了,还一直昏迷不醒。还有,那个小公子出门狩猎我那天可看见了他身边可是带了十几个家丁随身伺候的,其他人都没事,就他突然失踪。”
“哎,你别说,再说我感觉阴嗖嗖的。”
“嘿,你小子胆小得!呐,这是我昨天去城隍庙求的护身符,带上它保准你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想不到,老小子挺仗义啊!”
“那是,喏,拿着。你只需给我五两银子就行了。”
“啐——我还当你仗义呢,没想到来讹钱啊!”
看城门口两个壮汉由聚头八卦,到心心相惜,到决裂互骂,最后眼看就要演变成全武行,我瞬间没了兴致,抿着唇,心情沉重地往回走。
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却见一个黑衣人翻墙掠进了我家。
我掩去气息,跟着黑衣人来到李鬼仙的房门口,见黑衣人进了屋放下一管竹管,摘下面巾。
我放开气息,推开门。
“师傅——”李鬼仙转过身看见我,惊讶之后眼神晦涩暗沉。
“你今天不是要去找徐询意?”
“为何……瞒我?”我并不是个慈悲的仙,我不在意将军府的人的生死,因果缘报,将军府当初屠了徐府满门,祸及无辜,即使不是李鬼仙,也终会被徐询意连同刘篁岭报复,这是李鬼仙和徐询意的劫,也是将军府自己造的孽。我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但我在意李鬼仙。
我一直知道李鬼仙终有一天是要去报仇的。可是,她不该瞒着我,一个人去涉险。
而且,我一手养大了她,在我心里她始终是个孩子,哪怕李鬼仙性格再阴沉,脾气再古怪,我也难以想象她手上会沾血,或者说,我并不想李鬼仙手上沾血,我宁愿自己去杀所有她想杀之人,也不想让她因为杀人心里愈加不快活。
“我想亲自报仇,让昌兴也体会体会至亲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李鬼仙低头,字字冷血。
“为何瞒我?”我重复道。
李鬼仙沉默良久,空气凝滞,我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沉谷底。
难道这么多年还养不熟一个李鬼仙吗?
“我不想师傅见到我嫉恨丑陋的样子……”
我没想到答案竟是如此,心蓦地一松,也莫名心酸。李鬼仙在别人面前也许孤傲阴沉,仿佛天地万物不过尔尔,可是,在我面前总是多了一层自卑,自卑于自己被烫伤毁容的脸,自卑于发自心底的阴暗。
我走近李鬼仙,弯腰抬头直视李鬼仙垂下的眼眸。
“李鬼仙,我不管你什么模样,在我这里,你都只是我养大的小鬼。”
“你现在还小,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我怕等不及。”李鬼仙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右眼回视着我,幽暗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什么深沉炙热的东西在隐隐流动。
我想她是心急于报仇,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
“放心,有师傅在,你要报仇,何时都可得。”
李鬼仙突地抬起头,说:
“师傅,等我报完仇,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搬家的问题上了,一时怔住。难道李鬼仙厌了京城,还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为何?”我控制住就要点头答应李鬼仙的惯性,徐询意在这里,离开后要想见她就会麻烦些。
“师傅,你非徐询意不可吗?”
我又是怔住,我有一种想要把李鬼仙脑袋瓜剖开研究一番的冲动,这思维真不是一般人的逻辑。这本来是在谈报仇的事,一会就变成了搬家问题,现在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又转变为我的感情问题。
我尴尬的咳了一声,然后掐了掐李鬼仙的脸,“小鬼,管得倒宽!”
看我转移话题,李鬼仙也没有死缠烂打,仿佛只是随便问问。
这之后,将军府加强了戒备,为防止小孩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以身犯险,我把亲近徐询意的事暂且搁置一旁,天天守着小鬼,生怕她再瞒着我干什么不得了的事。
也因此,我和李鬼仙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我于屋内修炼,她于屋外练武。我一边看书一边指导她修习内功仙法,她静心打坐时而眯眼看我。我喝酒,她在一边酿酒。我出门,她缀在后面。
只是,自那日遇见阴华回家后,李鬼仙再不唤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