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倒在地的付仲单手捂住胸口,挣扎着想站起来,稍一用力又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由开始的麻木变成了剧痛,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阴河沟村人看到付仲被如此打翻在地,都是两眼一闭,不忍再看。一位同样骑着高头大马,手提一根三尺长的铁鞭,衣着也与先前领头的百户完全一样的人带着另一队官兵缓缓走出街道拐角,低头看了看付仲便不再理会,拨马朝人群走了过去。
“我说王百户,千户大人的命令你不会不知道吧,三十个青壮劳力一个都不能少,你看看这里能凑够吗?再杀了这两人,我看你拿什么交差!”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这两人显然不太对付,王百户受到对方奚落有些难堪,一时又没有合适的言辞反唇相讥,只好无力地回了一句。另一位百户也没有再言语,轻笑一声,带着自己队伍出村去了,他的队伍里也带着三十多名村民样子的人。
“全都给我抓起来!”
王百户一声令下,手下的官兵各自取出铁链一拥而上,各种哭喊之声立即大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付仲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在大海飘着的狭小箱子里,颠的他骨头都快散架了。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究竟在哪里,可两个眼皮就像是被人缝上了一般,怎么睁也睁不开……
又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恢复意识的付仲轻嗯一声,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一张有些脏,仍很稚嫩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哦!是那个叫青儿的少年。付仲睁开了眼,出现在眼前的是几根木桩,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是马车吱吱嘎嘎的声音,囚车,自己被关在囚车里。少年见他醒来,兴奋地喊起来:
“村长,村长,他醒了!”
付仲挣扎着想坐起来,阴河沟村的村长挪过来摁住了他:
“别乱动,你现在还很虚弱。”
付仲想说话,可嘴唇干裂的已经僵硬,嗓子也感觉要冒烟了,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发出任何声音。
“青儿,把水拿过来。”
老村长拿过少年递过来的一个破碗,里面还有半碗水,他先用手指沾起点水涂在付仲的嘴唇上,反复几次之后,付仲的嘴唇变的柔软了,这才把付仲的脑袋轻轻抬起,把剩余的水喂了下去。
虽然水不多,对付仲来说却是久旱逢甘露一般,彻底清醒过来。老村长让他躺下继续休息,然后就跟他讲起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停地感谢他救了小少年一命。
据村长所说,付仲已经昏迷了两天,他被那根铁鞭打断了三根胸骨,幸好老村长以前经常帮村里受伤的村民和牲口接骨,懂一些接骨的方法,这才趁他昏迷的时候为他接上胸骨,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付仲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那位王百户原本要把村里的所有人都抓走,可那些妇孺根本没办法挖矿,抓走也是浪费口粮,在村里人的再三乞求之下,放过了几个婴孩和幼儿,共抓来了三十五个男丁,几乎是村里的所有劳力了。被付仲骑马撞飞的那个带刀官兵也没死,被其他官兵抬走看郎中去了。
他们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两天,因为村民都被戴上了脚镣,囚车行进的速度也很慢,他们明天才能抵达矿洞。那位千户大人当初下命令的时候说是为矿洞劳作三年就会放他们离开,可是谁知道那,他们这些人能否活过三年还犹未可知,自然没什么更多的期待。
老村长还相他介绍到他们阴河沟村人都姓马,世代居住在这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那个被他救了的少年名叫马立青,是个孤儿,他五岁那年这一带闹了一场大瘟疫,很多村子都绝户了,只有他们村只死了几个人,这孩子的父母就在其中,是村里人集体把他养大的。据说是一个满头白发,脚踩硕大莲花磨盘的神仙救了他们,神仙就住在定界山里,他们后来还派人进山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付仲听到这里才精神一震,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位修真者。如果真的就在定界山里,等自己从这里逃出去,一定要在山里好好找一找……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付仲他们也被押解到了矿洞的洞口。矿洞洞口就开在一处军营里面,军营四周是用又高又粗的木桩做成的寨墙围着,寨墙里面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手持长枪的哨卫,守卫的相当森严,驻扎在这里的官兵起码有上千人。军营里除了连成一片的营帐,就是空地上堆放着一堆堆的铁矿石,很多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矿奴不停地从矿洞里往外搬运这矿石,看到付仲他们就像看到其他矿奴一样,脸上没有丝毫感情。
军营中央的高地上是一座高大营帐,营帐门口一侧种着一株梅花树。一位身穿明亮铠甲的军官正站在营帐门口冷眼看着付仲他们,威风凛凛,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千户,那个王百户正站在下手处说着什么。没一会,那个王百户就跑了回来,安排手下的官兵把付仲他们送进矿洞里去。
“头,这个人怎么办?”
王百户手下的一名官兵指着付仲问道,付仲虽然醒了过来,可伤势过重,三天来一直躺着一动没动。王百户走到囚车一侧看了看付仲,付仲伤了他一名手下,要不是要用付仲来凑人数,早把他给杀了,又看看大帐门口,千户还在那里看着,低声对刚才发问的官兵说道:
“这里不要废人,看他能不能自己走进去,不能就杀了!”
同样在囚车里的马村长、马立青和其他几个岁数较大的村民听到此言,赶紧去扶付仲,想把他扶进矿洞,站在一侧的官兵却不允许,一边骂,一边把长枪的后端伸进囚车,猛戳囚车的几人,把他们赶下囚车,要让付仲自己起来,走进去。马村长边下囚车边喊:
“起来!快起来!不然就没命了!”
付仲当然明白自己正站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站起来,走进去,就能暂时活下来;起不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咬紧了牙关,一手慢慢抬起抓住囚车的木桩,一手摁在囚车上缓缓加大力量,想要先坐起来,可稍微一用力,巨大的疼痛就由胸口传遍了全身,浑身麻木,四肢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再用不出半点力气,稍微抬起的上半身又躺了回去。
如此两次之后,那名官兵也失去了耐心,举起长枪瞄准了付仲的喉咙。死亡迫近,付仲猛地扭头,死死地盯着那名官兵,仿佛在说:杀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名官兵似乎是被震慑到了,身体竟微微后仰了少许,手里的长枪也停住了动作。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活下去,也许是求生欲望的作用,付仲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臂猛地一用力,坐了起来,那名官兵见此,放下了已经举起的长枪。
刚才用力过猛,付仲剧烈咳嗽了几声。坐起了身子,后面就容易了很多,付仲咬着牙站了起来,缓缓走出了囚车,下车的时候马立青上前扶住了他,其他官兵也并未再阻拦,一名官兵上来给付仲戴上了脚镣。
在马立青的搀扶下,付仲拖着沉重步子跟着队伍走进了被村民们视为炼狱的矿洞。矿洞的大门是用手臂粗细的铁柱制成的,像是露出尖利牙齿的猛兽巨口,吞噬着走进去的生命。门后是一条可以让两辆马车并行的矿道,一直斜向下延伸进去,走在这里就像是走进了一条巨蟒的肠道,走向黑暗,走向死亡。
足足斜向下走了有三里远,矿道猛的开阔起来,进入了一个大的像广场一样的开阔地。广场中间点着一堆巨大的篝火,把这里照的犹如洞外,很多官兵正围坐在篝火周围的几张桌子上,有赌钱的,有喝酒的,付仲他们进来看也不看。四根需要七八个人手拉手才能环抱住的巨大石柱支撑着洞顶。柱子上还绑着几个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矿奴,想必是违犯了什么规矩,或是想逃走,才被绑在这里受刑。
广场上堆放着很多已经开采出来的铁矿石,一些矿奴正在往木筐里和马车上装矿石,只是这马车不是用马来拉的,而是用人。正面有八个小很多的矿坑入口,入口同样用铁柱制成的铁门锁着,只是铁柱细了很多。两侧分别插着一根火把,洞口上方则分别刻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个字。
押解他们下来的一个官兵到桌子旁边对另一个正在赌钱的官兵说了几句话,这名官兵也穿着跟王百户一样的衣服,显然也是一个百户,正赌的兴起的百户很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付仲等人,用公鸭子一样的声音抱怨道:
“都是些老弱病残,这样的人能干活吗?完不成任务,千总大人怪罪下来,我可不会替你们说好话!”
那名官兵赶忙说了很多好话,公鸭子百户才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本账本,仔细看了起来,旁边几个他手下的官兵不时对付仲他们指指点点,似乎是在商量应该把他们分到哪个矿洞。
时间不长,几个人就商量好了,到篝火旁边抽出几根已经烧的通红的烙铁,朝付仲他们走了过来,那名百户站在他们面前叫道:
“你们听着,大爷我最听不了喊叫,像娘儿们一样,现在我给你们刻上记号,谁叫我就割了谁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