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礼拜一,我本来准备领着老妈去医院的,老妈最近老是腰疼。可没等出门就接到了小伟的电话。说他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来接我。
我知道肯定是华永利有事,就早早的下楼来等着。
来到办公室才发现,楼上有好几个穿制服的人。我办公室的门开着,卷柜门也被打开了,两个人正翻看着里面的凭证。
看见我来,一群人都跟着涌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发现我其实也是个干大事的人,在这样的阵势面前,却一点也不慌乱,镇定的把办公桌上下的抽屉全部打开。
华永利也在人群里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保险柜里有什么?”一个人问我。
没等我回答,另一个穿制服的就笑道:“还用说吗?都是钱呗!来了华财主这里除了钱还能有什么?”
一群人都笑了。华永利也跟着咧了咧嘴,眼神里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我把保险柜的门打开,才说道:“财务条例有规定,保险柜里不能存放大额现金。”
“呦!这还是一位专业的啊。”那人笑道。
他大概以为待在华永利身边的女人都是花瓶吧?
“下面那个抽屉怎么没打开?”有人过来问。
华永利也盯着这个抽屉看,这个小抽屉,我平时从不打开,钥匙也另放着。
“怎么是空的?”那人打开后有些失望的问道。
我说这个抽屉只用来临时放一些备用金。
“看看人家这会计!”坐在办公桌对面椅子上的一个人,比划着桌上的账本杂物说道,“这份干净齐整!”
说起干净,我本人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就连笔筒里的笔,也得摆成一顺儿才觉得心安。
见一群人围桌坐下,查起了账簿,华永利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大概也是怕我手脚不利索,留下什么证据吧?账簿上的事情他还是放心的。
“这是什么?”一个人抬起头来问。手里翻着贴在账本上的一张便利贴。
我说有几笔账往来有些复杂,这是说明。
“你提前就知道我们要来查账?怎么记得这么详细?”那人问。
我说不是,我说我本来是准备要辞职的。
一听我这话,华永利也抬起头来。
“你是零八年来的?”那人又问。
我说是零七年十一月二十三号。
“时间不短了嘛!这都七八年了。”那人说道。
我说是啊,的确是不短了。
不说还真想不起来都有七八年了。一年一年过得不知不觉。
虽然税务局只来查了两天的帐,但华永利被人检举调查的传闻还是很快在市里传开了。传到后来,甚至有人说华永利因为经济问题被人抓起来了。
华永利还是该干嘛干嘛,只是脸色愈发的阴郁。办公室也像是被一层阴云笼罩着,说不出的压抑。
这天我正要回家,听见华永利在那边叫我。
华永利的办公室没有开灯。
还不到五点,窗外已经是灰蒙蒙的暮色。风声呼呼的传来,让这座楼,这间屋,有一种与世隔绝般的荒凉和灰暗。
华永利整个人都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一摇一摇的,像是睡着了。
“华总?”我轻声叫道。
华永利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看着我。
“华总。”我又叫了一声。
“你准备辞职?”华永利问。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椅子还是一晃一晃的,华永利半响才说道:“辞吧,我同意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
“辞了职准备去哪儿?”华永利问。
我说还没想那么远,只是他们那天问起来了我随口一说。
“其实我也早看出来了,你这些天整理账目就是在为辞职做准备。”华永利长吁一口气,“算了,人各有志。我也是……”他的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像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又道,“人念旧其实也是一种弱点,得克服。”
我看着华永利,只恨自己势单力薄,不能为他分忧。
“外面那些都是谣传,根本不用理会的。”我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华永利苦笑,“这么多人都想看我倒霉,我这人品也真是够呛。”
“人都有仇富心理,也未必就是针对你。”我说。
华永利看我,“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有时候觉得你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又觉得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我想说,他说的是对的。有的事我确实不精通,比如握住拳头让人猜。我擅长的是明刀明枪当面锣对面鼓。
华永利那天说了很多,有的话我能听懂,有的话,就像念书时考听力,还没等我琢磨出话里的意思,它就从我的耳边溜走了。
“行了!你什么时候走,和我说一声就行了。”华永利最后说道。
我说等他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人,我再走。
“合适的人?”华永利笑,“去哪儿找那么多合适的人?你能看到他当着你的样子,还能看见他背着你是什么样儿吗?”
我听出这话有所指。
很多人都说,这次的调查是李军儿在背后搞的鬼。是他举报了华永利。李军儿知道华永利的底细,可是他低估了华永利的能量。或者,李军儿也根本不指望靠这一下就能扳倒华永利,只是想给他制造点麻烦,出口恶气。
“唉!李绘呀!”华永利叹息一般的说道。
我支起耳朵听着下文,华永利却不说了,只把椅子前后摇着,留下余音袅袅让我猜想。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下班吧。”华永利道。
郑红问我华永利最近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挺消沉的。
“那这几天谁在他跟前呢?”郑红问。
我说也没谁。再说他来办公室也待不长,坐一会儿就走了。
“你不来安慰安慰你的老战友吗?”我问郑红。
“我?”郑红笑,“我去了只能是给他添堵,他已经和我绝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还没问你呢,你们俩到底为什么绝交啊?”我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呗!”郑红吊儿郎当的说道。
“不对!”我说,“你们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突然才觉得道不同了?肯定是有别的事儿!”
“以前是以前,现在人家身份不一样了呗!”郑红道。
郑红这话说的有道理。华永利现在是我市的人大代表,身份的确是不同了。看得出,他也很重视这个荣誉。
“不提他了。”郑红道,“我也就是忍不住问一问罢了。”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说。
“我也知道。”郑红道,“他那人本来就谨慎,经过这么一出以后,说话办事肯定会更加小心。最后的结果你知道是什么?更加的孤家寡人。”
“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说,“旧人走了,自会有新人来。以他现在的地位,你还怕他身边没人吗?”
“人和人能一样吗?利益上的朋友能和梅小亮他们这帮生死弟兄一样吗?”郑红道,“你看看这些人跟着他这么些年,现在一个个都落了个什么下场?也就是梅小亮还保了一个囫囵身子,其他的人呢?都在哪儿呢?”
郑红的语气像是在声讨。
我没有答话。心里在想,是该把这叫做墙倒众人推呢?还是失道者寡助?怎么最近听到的都是华永利的坏话。还都是从他一班老友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向华总给你带个好?”我问郑红。
“要是让你们华总知道你还和我有来往,你就死定了。”郑红道。
老妈是腰间管狭窄。每天得去医院做康复按摩。老妈一路上唉声叹气的,直说是流年不利,一天的和医院打交道。
“老妈你就知足吧。像你这么大年纪,哪有没有毛病的?你这腰酸腿疼还算个事啊?机器用的时间长了还有磨损呢。”我说。
“唉!”老妈还是叹气。
我气馁,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我的老妈。老妈最近这气也是叹的越发的勤了。以前还能用房子,面子,来逗老妈开心,现在这些东西都有了,也就失去了它的效力。
我把老妈送去医院,就赶紧去了办公室。华永利要我把邻县所有的账目都翻出来,重新捋一遍。华永利逐笔审核,把他认为有问题的都撤了出来。
润华的大帐是由一位注册会计师打理,自然不会出问题。税务局既然能查到我这里,说明肯定是知根打底的,他知道这里面的情况。我才华永利是怕李军儿再想起什么来,杀他一个回马枪,所以才抢先一步,防患于未然。
中午回到家,赫然看见梅小亮当头正面坐在沙发上。
“咦?”我说,“这位同志,你是哪一部分的,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小含!”老妈嗔道。
“他怎么会在这儿啊?”我问老妈。
“我按摩完,是小亮把我送回来的。”老妈道。
“于晓琴呢?她没去接你啊?”我说。
“晓琴拉扯着个孩子,还得上班,以后就别麻烦人家了。”老妈道。看起来是不想麻烦晓琴,想麻烦小亮。
我到处找不到拖鞋,一抬头,看见在梅小亮脚上呢。
“同志!”我指指梅小亮的脚,“那是我的。”
“你脚这么大啊?”梅小亮抬起脚来笑道。准确的讲,应该是笑话道。看他那表情,好像我是个大脚怪,或者,是在三寸金莲时代看见了我这么一只大脚丫子。
“我脚不大鞋大!不可以吗?”我叉着腰道。
“那你总不能让我光着脚吧。”梅小亮道。
我点头,表示认输。是不能让大小姐光着脚。大小姐都没有他娇贵。
我自己找了一双一次性拖鞋换上,就回屋换衣服。习惯性的要脱文胸,又停住了,在有异性的场合不穿文胸,感觉跟裸着差不多。
“中午吃什么啊,老妈?”看见梅小亮在厨房,我也挤了进去。
老妈大概把家里所有的锅都用上了,又是炒,又是炖。
我转身搭着梅小亮的肩膀道,“同志啊,你以后可得多来!常来!勤来!让我也跟着你沾点光。”
“一个女孩子家的就知道吃!”老妈嗔我一眼道。
“女孩子怎么了?”我说,“你没听人家广告上说嘛,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那个广告上说的?我怎么没听过?”梅小亮这家伙专门跟我唱反调。
“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我白了他一眼道。
“那说明你知道的多呗?”梅小亮笑。
“那你以为呢?”我一挑眉毛,挑衅的说道。
“我还真没以为。”梅小亮学着我的样子,忍俊不禁的笑道。
吃饭的时候,老妈说起下午见到陈美如了。说陈美如拉着她,直把陈美萍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美如以前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美萍后面。美萍说什么她听什么。现在倒好,就为了那么几个钱,姐妹俩闹成这样。”老妈直摇头,“要不说这钱啊,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哪!”
梅小亮也知道老妈说的是谁,问我:“她那钱要回来没有啊?”
“去哪要去?”我说,“再拿着点去要吧。”
“听说美萍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想让美如给做个保,可美如一口就回绝了。气的美萍放声大哭。”老妈又道。
“她以为她还是以前的陈美萍呢?真是天真烂漫。”我冷笑一声道。
“小含,妈真是不喜欢你这样,心里善的什么似的,就是嘴硬!”老妈看了一眼梅小亮道。
“就是嘛!”我不服气的说道,“以前她在那家里是大姐大,陈美如跟着她能沾的上光,当然听她的了。现在她混成这样,别人躲还来不及呢,谁还管她?”
“你没管吗?”老妈道,“去年一冬天是谁帮着去要账的?别人是害了人还笑嘻嘻的,你倒好,专门跟人反着来!”
老妈这样让我觉得很尴尬。就笑着说道:“那我是笑嘻嘻的去害人?”
“就知道贫嘴!”老妈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我笑。老妈大可不必如此。梅小亮要是连这点都不了解,也就不会这样死心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