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虽然没学过财会,算账的能力却惊人,一般的收支小账根本难不住她。这天我见老妈又在算账,凑过去一看,原来算的是这次梅小亮去北京这一路的花销,从送礼吃饭住店到买东西零花,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咱和人家不亲不故的不能老占人家的便宜。”老妈平静的说道。
我按照老妈算出来的钱数,把钱打到了梅小亮的卡上。梅小亮问这是什么钱,我说是老妈给他的。梅小亮什么也没说。
二零一三年,是我离开润华最好的时机。一则是华永利和我有言在先,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满血复活,手里既有钱又有项目,我此时离开也不算不仁不义。但我错过了这个机会,再离开时已是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事事休。
也是在一三年,已经持续了几年的在吕强家过蒙族小年的传统,也被取消了。
那段时间,吕强成了我市的名人。讨薪的工人高举着“吕伟强还我们的血汗钱!”“请政府领导为我们主持公道!”的横幅围攻市政府。各种的视频,照片,声讨文章一时在朋友圈里疯传。
人们都说吕强这次够呛,还说他们一家早就躲出去了,连家也不敢回。
我在第一时间给吕强打电话。
“让他们尽管去闹!”吕强道,“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惊动的市领导亲自出面才好,我还正愁这事儿不好往上捅呢。”
“那你这段时间最好小心一点,别让那些工人逮到。”我说,“这马上要过年了,他们拿不到钱,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操!”吕强骂起来,“我他妈做什么了我?啊?!他们就只看见我欠他们那一点儿,市里欠我多少他们知道吗?是我有钱不给他们吗?我的钱跟谁要去?弄到现在有家不敢回,我他妈真……”吕强又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这段时间,我们这里流传着一句话;市政府是最大的割草队,欠账户。割草,顾名思义,你的草长好了,他一刀割了去,割走就没事了。以前的政府工程大家都抢着做,因为和公家打交道,毕竟感觉要可靠一点,余地也大。但现在,除非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关系,一般人谁也不敢接。市里这些年主抓城市改造,修公路,建各种的博物馆纪念园,大型公园和人工湖就修了不下四五处。一时债台高筑,光吕强被欠的就何止千万。
不知道是不是心态的变化,导致眼中看到的有了主观上的偏差。总觉得再坐在一起的这些人有些貌合神离。华永利今年没有再提出春节旅游的计划,众人也避口不提。可是罗建东吕强和李军儿他们三家人过年却一起又去了广州,带着孩子去长隆去看大马戏团。并且毫不避讳,依旧在朋友圈大肆晒照,看似十分开心。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就玩儿这件事本身来说,有谁没谁都无所谓,关键有钱就行。
华永利这一年的人际交往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往来的都是一些政府官员,高层人士。陪着他们钓鱼,打牌,度假。他和圈里这些人真正的差距就是从这个时候拉开的。
“吃饭就吃饭,别老扒拉手机!”老妈呵斥道。
我也正好回完了郑红的短信,就丢开了手机。
老妈自从做完手术,成了珍惜生命远离伤害的范本。一切都是以健康为主。我们家以前的食谱,就以清粥小菜为主,现在更是更是变本加厉,连中午这顿唯一的硬饭也成了纯绿色,除了水煮菜,就是凉拌菜。饿的我每天午睡起来,肚子里像是猫抓一样。只恨眼前没有个猪排牛排烤羊排什么的,让我风卷残云一通。
“老妈,我们可不可以有个肉菜啊?人专家都说了,吃饭要荤素搭配。老吃素对身体也不好啊。”我扒拉着那盘绿汪汪的麻油菠菜,实在是不想往嘴里放。
“我们这就是啊。一荤一素。”老妈道。
“荤在哪儿呢?”我忙扭头往厨房看。
“这不就是吗,往哪儿看呢!”老妈用筷子点着边上的一盘虾仁儿炒青菜道。
“哎呀老妈!”我一放筷子道,“我们这是北方!和人南方人不一样!全靠肚子里这点儿油水儿扛寒呢,这一天清汤寡水的,谁受得了啊!”
“就知道吃!”老妈睖了我一眼,“就这还一天嚷嚷着要减肥呢!”
“减肥是得减量,不是减质。”我说,“素菜吃得多了照样发胖。”
“都是你的理!”老妈道。
“老妈你下午去干嘛?打麻将还是去上课?”我问。
老妈这半年跟着王姨去上了老年大学,返老还童,重新做起学生来。又是瑜伽又是拉丁舞报了好几门儿,兴致十分的高涨。
“今天下午没课。”老妈道,“我和你王姨想去逛街,你送我们去吧?”
自从我有了奥迪,老妈也骄矜起来,坐公交嫌人多味儿杂,打车又嫌不方便。只要一出门,非得我开出去送。
“那我把你们送到了,你们回来的时候自己打车。我约了个朋友。”我说,看了老妈一眼又道,“女性朋友。”
“你除了于晓琴,还哪来的朋友?”老妈不相信的说道。
“……”我语塞。老妈还真不是故意打击我。从小到大,我的确就只有于晓琴这一个朋友。
午睡起来,先把老妈和王姨送到商场。王姨一路直夸我有出息,年纪轻轻的就开着这么好的车。老妈难得的一脸舒心的笑容,嘴里却说着哪儿啊这有什么啊之类的客套话。让我不禁又在心里暗暗下了一番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老妈扬眉吐气。
郑红在追求小她九岁的方健,我现在已经接受并且理解了这个事实。像郑红这样的女人,惯见的是江湖上虚伪势利的那一套,方健的纯真像是吹进她晦暗角落里的一缕清风。
现在的赛天,早已不是我原来想象的恐怖片片场和传染病房。再没有灯光,我也能摸进楼上楼下的任何一个包房,没有一点惧意。
包厢里几个人正在打牌,郑红一见我就招呼我过去,我摆了摆手,站在一旁观战。
方健和郑红玩着一手牌,郑红坐在前面,方健坐在她后面,两条胳膊包围着她,在替她出牌。
方健松开郑红站了起来,郑红随即把茶几上的牌一搅道:“不玩了,不玩了。我们重玩一个大家都能参与的游戏吧?”
有人提议喝酒,有人提议跳舞,这时候,一个烫着大波浪的黑发女子,站起来说道:“我们干脆就像电视上那样,运气球吧?”
“怎么运?”郑红道。
“你没看见电视上演的嘛!”女人道,偏头把头发向另一边一拢。她不时的做一下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妩媚。“一男一女两个人为一组,把气球夹在身体中间,不能掉,也不能挤破了,先到终点为赢。”
“赢了的有什么奖励?”郑红一听马上来了兴趣。
“赢了就赢了,你还想怎么样?”女人笑。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人笑道。
一阵暧昧的笑声。
在赛天这种封闭幽暗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人产生出一种无法无天的放纵的冲动。郑红招待的一般都是女客,身边照例是清一色的黑衣小伙子,数量相当,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上想。
郑红先和方健做了示范,郑红个子小,穿着厚底鞋才只到方健肩膀,她只能用颈窝把气球死死压在方健身上,结果没走几步气球就爆了。
做过示范,郑红亲自进行了分组,钦点我和方健为一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有组搭档的游戏,我肯定是和方健一组。我也不知道郑红此举是何意。问她,她说是怕别人趁机占小方的便宜。
气球是最小号常用来做水气球的那种,吹到最大限度。夹在两人中间像鱼一样滑不溜秋的,远了怕掉,近了怕爆。非常不好掌握。
别组的策略都是宁爆勿掉,两个人挤得紧紧的,气球不死就算它命大。
见我和方健还在扭扭捏捏的,郑红把我们俩往一起一推。我看见方健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伸出手来要扶我的肩膀。“不许动手!”郑红厉声叫道。
我小心的调整着身体的重心。既得保证气球的安全,又得保持和人的距离。朋友妻不可欺。这条古训我还是懂的。
“我给你写了好多短信,但是一条也没有发。”方健在我耳边轻声道。
气息拂过我的脸颊,痒丝丝的,像是有虫子在爬。
我偏开脸。
“绘姐,我真的很想找个地方和你单独在一起。我每天都在想你……”方健一边说一边更紧的贴了过来。我向后一步,气球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这一群狂欢作乐的男男女女。觉得自己是在饮鸩止渴。可是又一想,就像那句话说的,你要接受一个人,就得接受他的全部。我想要郑红的推心置腹,就得接受她的这些乱七八糟。
像我这种孤僻的人,其实更适合和那些美容院,美发厅,养生会所之类的交朋友。所有的关系都是需要经营的,朋友更是如此,不可能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也不可能只照顾到你一个人的性情。但那些营业场所就不一样,不管我去不去,它们都在那儿,就像一个矢志不渝的朋友。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安全感。
看见桌上有不知谁丢下的半包烟,我随手拿过一只,正在到处找打火机。烟被人一把夺了去。
又是这个方健,我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孩儿怎么办。怎么说他也是郑红的准男友,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近之不逊远则怨。
“这里面的烟不能乱吸!”方健老三老四的教训道。
我点点头,谢过他的好意。
“吸这只吧。”方健从裤兜里掏出烟来,递给我一只。
我摆摆手。
我吸烟纯粹是一时无聊之举,没什么瘾,也没尝到过什么乐趣。也仍然在心里面觉得吸烟不是一个好女人所为。只是来了赛天,才会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绘姐,要不我们上楼去看电影吧?”方健道,“上次说过的史密斯夫妇,我找到了。”
“不!”我坚决的回绝道。
“走吧,绘姐。我给红姐说一声。”方健说完随便一招手,郑红马上就过来了。
“我和绘姐上楼去看电影了。”方健道。理所当然的像是小孩子在告诉他妈妈,我出去玩去了。
“去吧。”郑红一摆头道,“我一会儿也上去。”一边还建议道:‘你们俩就去把边儿的那间小包厢吧?那里清静。’
“里面没人吧?”方健问。
“没有!我不让他们进去。”郑红道,“你们进去把门关好,声音开小一点。”
他们俩这样光明正大有商有量的,倒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了。
“我一会儿上去。”郑红又向我们摆摆手,好像是让我放心。
方健向她点点头。
我糊里糊涂的,又对郑红和方健的关系疑惑起来。
电影很好看,我专注的看着电影,方健也很少说话。我只是在坐得累了想活动活动的时候,才会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电影快演完了,郑红才上来。一看见我紧靠着沙发边上坐着,笑道:‘你可真不会享受!忘了我上次给你演示的这沙发的多功能了。’
我说这样就挺好。
楼下不时有人在叫郑红,还有人找上楼来。
“把声音关了。”郑红用口型对方健说道。一边躲在方健身后,像小女孩儿似的缩着脖子偷笑。
“谁让你上来的!”方健胳膊向后杵着她,声音里带着笑。也是压着嗓门儿。
“我这还是说要去上厕所,偷溜出去来的。”郑红道。
郑红一来,包厢里的气氛马上变得轻松自在起来。连方健也是松一口气的样子。
认识郑红这么长时间了,从没听到过一起出去吃饭吧这种话。我们俩都没说过。好像郑红不用吃饭,只靠香烟和红酒就可以维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