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车行出很远，警灯在车顶闪烁着，一直在超车的状态下。
蒋正辉驾着车。
副驾驶座位上的马小乐几次扭头审视地看着蒋正辉，但始终按着心里的疑问，没有说话。
马小乐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不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面对刚刚在医生的抢救下恢复心跳，但依旧还是没有醒来迹象的师妹思嫣，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拉着自己狂奔而去。现在又开着亮着警灯的车在马路上完全可以称作横冲直撞地不知驶向何方。他应该能够理会蒋正辉内心的感受，但实在是不明白现在的师傅在干什么。
他应该留在师妹身边的，马小乐想。
他就这样杂七杂八地想着，却始终也没有离开思嫣和师傅。直到车拐入一个城中村的杂乱的巷子，看到前面停着的自己家的那辆宾利，才明白。
他是来找唐生林的。
自家的那台宾利原本是开走了的，但在跟沈明仁喝完酒以后，遵照蒋正辉无可置疑的指示，又送过来的。
到底是混过黑道的，啥招式都能使出来，马小乐想着。也不知道如此想，是对师傅的佩服还是谴责。在他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想法的性质的时候，车已经在宾利的屁股后面停住，而蒋正辉已经熄火下车。自己则好像无意识一样，也跟着下了车。
107
唐生林开门的时候，看到是蒋正辉和马小乐，稍微皱了下眉，又抬腕看了看表，身子稍微侧了下，让他们进来。他关上门，紧走两步越过马小乐，走到一直盯着墙上大屏幕往里走的蒋正辉侧后，“20天跟20个小时还不到，是有区别的。”他说着，目光在蒋正辉侧脸和大屏幕上来回扫着。
蒋正辉没有理会，继续走着，盯着。
“嗨，你数学……”
蒋正辉胳膊一挥，反手打在他的肩上，发出有点清脆的“啪”的一声。
唐生林有点骨瘦如柴。
马小乐忍悛。
唐生林瞪了马小乐一眼。
蒋正辉已经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操作台前，在墙上数块大屏幕之间流连着自己的目光。
唐生林跟过，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盯着蒋正辉，片刻，他有些紧张，但依旧是轻声地问：“思嫣没是吧？”
蒋正辉似乎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凝视着墙上的屏幕。
唐生林又询问地看了站在蒋正辉身后，正盯着自己的马小乐一眼，然后拉过台上的键盘，在上面连续地敲打了一阵。
墙上的每个屏幕的画面分割成了九个，每个画面都是一辆黑色雪佛兰在不同的道路行驶或者不同的地方停着的视频截图。
“我写了个小程序，”唐生林说，“要不然能累死一百人。”
蒋正辉扭头看着他。
“好好，说结果，只说结果。”他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但还是提了口气，接着说“这是车祸，嗯，事情发生前后的这个路段和周边路段的实时监控。”他在键盘上连续敲打了几下，屏幕上的有几个画面被放大成全屏。
黑色雪佛兰。
“事发路段没有监控，”唐生林又补充说，“现在有了。”他看了一眼凝神的蒋正辉，站起来，拿出一支激光笔，在墙上屏幕的画面中圈画指点着，“这是一段1.2公里的坡道，大概20度。事发时，总共有6辆车进出这个路段。其中，有这辆雪佛兰。”
“你是说，应该有目击者。”马小乐问道。
“那是你们的事。”唐生林冲马小乐有些不悦地一笑，“这是那六辆车。”他在键盘上敲打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六幅汽车的监控截图。接着，他把台上的那支优盘拿起来，抛给马小乐，继续说，“很遗憾，这辆雪佛兰没有车牌，应该是新买的，还没有来得及上牌。”
蒋正辉终于回头看着唐生林，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唐生林一笑，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站起来，挥动着手里的激光笔，光电停留在一幅在中间大大屏幕中显现的黑色雪佛兰上，“可以推断的是，这就是那辆肇事逃逸的车，”接着又加重语气地强调说，“就是它。”
蒋正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根据呢？你不能空口无凭。”马小乐问。
唐生林没有理会马小乐的问题，径自坐下，操作键盘，在大屏幕上呈现出蒋正辉曾经在病房里看到的那张截图，“这是你给我的截图，我调到了当时的监控，这张截图是在事发后33分时拍到的，地点在同安路和同心路交叉口。从事发地点到这个路口，正常行驶为26分钟，那么，这七分钟是驾车者抢回来的。你也看到了这辆车进入事发路段前的时间地点，完全吻合。”他一口气把这些说完，看着蒋正辉。
马小乐不等还在沉吟着的蒋正辉反应，冲着唐生林“嘁”了一声。
唐生林似乎不愿意忍受马小乐的轻慢，扭头恨恨地瞪了马小乐一眼，“你什么意思？”
“这不能构成证据，”马小乐耸肩，说道。
“进水了？”唐生林一脸的不屑，指着自己的脑袋，又指点着马小乐，说。
马小乐脸上愤然，正要说话。蒋正辉举手制止了他，随即示意唐生林继续。
“问题是接下来，”唐生林一副不依不饶地样子说，“懂不？”
蒋正辉乜斜着唐生林，长吸了一口气。
唐生林冲蒋正辉笑笑，“接下来这辆车出现的地点很有意思，4S店，号称金领俱乐部。因为雪佛兰的标志，是一个金色领结。”他不无得意地说。
“这谁不知道。”马小乐似乎也开始不屑起来。
唐生林看了蒋正辉一眼，见他没有训斥马小乐的样子，“你知道，这辆雪佛兰在4S店呆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才开出来，而且挂上了车牌。”他说着，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下，大屏幕出现了撞上车牌的那辆黑色雪佛兰。他又扭头看了下蒋正辉，接着操作键盘，屏幕上的雪佛兰尾部放大，显现出颗粒粗糙，但依旧可以辨认出的车牌号：宁B-5XY20。
马小乐眼睛发亮，“我去查下车主，”他急切地说，“马上。”
蒋正辉微微一笑，举手示意马小乐等等，然后看着唐生林。
唐生林会意地一笑，敲打了一下键盘上的空格键。
大屏幕上的画面变换成了一张车主登记卡，在车主一栏里，赫然写着“尤再吉”三个字。
蒋正辉在喉头咕噜了一下，闭上眼睛，头重重地仰靠在椅背上。
马小乐惊异地望着屏幕上的画面，又转头看着蒋正辉，目光立刻就诧异了起来，转而盯着唐生林。
唐生林不无得意地点着头，看着马小乐。
马小乐一指屏幕上的画面，“这算什么？”他又接连追问，“这能算正经吗？”
“哈！”唐生林猛地站起来，手指屏幕，眼睛盯着马小乐反问，“一辆刚买10天的车，需要去4S店吗？”
“不是挂牌吗？”
“挂牌需要三天吗？一个嗜车如命的人，把一辆刚到手的爱车无缘无故放在4S店三天，72个小时？”唐生林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马小乐一时语塞。
“辛苦了。”蒋正辉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对唐生林说。又双手支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冲唐生林点点头。
唐生林脸上闪过一丝凄惶，但看到蒋正辉转身离去，连忙抢上，从兜里掏出那把宾利的钥匙，举起来，晃了晃。目露询问地看着蒋正辉。
马小乐伸手欲夺钥匙，唐生林敏捷地攥在手里，把手放在身后，得意地望着马小乐。
马小乐狠狠地瞪了唐生林一眼。
唐生林并不理会他的愤怒，眼睛瞟向蒋正辉，朝马小乐扬扬头。
蒋正辉见状，歪头示意唐生林离远一点，然后朝旁边跨出两步，又示意马小乐跟过来。
马小乐很不情愿地跟到蒋正辉身旁。
蒋正辉把他拉转，背对着唐生林，朝马小乐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根指头，在腰部翻转了两下，比划着。
马小乐的不情愿更加厉害起来，瞪着蒋正辉，没有说活。
蒋正辉沉吟了一下，又朝马小乐伸出一个指头，抖了抖。
马小乐愣愣地看着蒋正辉伸出的食指，片刻，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呼出，转身朝门口走去。
蒋正辉冲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又转头对唐生林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转身离去。
唐生林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门之外，然后冲着关上的房门，把钥匙抛在空中，然后伸手欲接。
电话骤然响起，他犹豫了一下。
钥匙掉在地上。
他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大概是骂娘之类，然后掏出电话，看着。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电话号码。”
唐生林怔住，一脸狐疑。
108
卓越世纪一期三栋1801的客厅里，夏叶举着手机在踱步，她的脸上变换着各样的表情，从希冀到焦急，再到愤懑。
电话一直响着。
她拿下电话，但又有些不甘心地把电话凑向耳边。接着眼睛一亮。
电话那边传来了问好声，很低沉。
“您好。您是唐无诗宋无词先生吗？”夏叶语调听上去还算正常地答，然后问。
“你在给谁打电话？”对方是男声，依旧低沉，而且有了些许的不耐烦。
“哦，对不起先生。我……”夏叶的道歉是真诚的，但还是被对方打断了。
“哈，你听上去挺老的，对不起，我不给30岁以上的女人提供服务。”低沉里加了些冷漠。
夏叶一怔，把电话拿离，又贴上耳朵，“您误会了，我不约。”她心里想，要约姐也不会找你，据说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我需要你的专业特长，”她又强调着，“而且很急。”
“我的专业要求是无论什么事情都急不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朋友。”
“什么朋友？”
“一个您帮助过的人。”
“啊哈，上道。”
夏叶的脸扭曲了一下，正要说话。
“那你一定知道我是有门槛的，而且还不是很矮。”
夏叶沉吟了一下，说：“我知道规矩。”
“很好。那就照规矩来吧。”
夏叶脸上又扭曲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对方挂上了电话。她把电话拿离，在眼前看了一会儿，丢在沙发上，随即双手捂住脸面，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双肘支撑在大腿上，头低垂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