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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的艾若不管从什么方面说,都可以算作可人儿,应该是个完美的女人,可惜曾经误入歧途。而且很早。
当她在张皇中扭头看见蒋正辉的那声惊呼,实在是也惊着自己了。
艾若是在城中村一个肮脏的出租屋里邂逅的。那是三年前了,她刚刚17岁。自那以后,虽然他们时常相见,有时候,有那么几天甚至是形影不离,但她从来没有直接称呼过他的名字,即使有时候她从心底里很想很想,是那种发痒的想,可是她始终都没有这样叫过。
她真的是震惊了,为自己惊呼的这个男人的名字,也为刚刚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她一次次默默地倾听着蒋正辉给女儿低吟他自己写的文字。艾若并不确定那是蒋正辉自己写的,但她在心底本能的觉得就是他的作品。每次聆听都止不住泪眼朦胧,甚或泪水泉涌。她默默地记下了这段如烟如幻,似铁若石的文字,自己偷偷谱了自己理解的曲子。她坚信这父亲的心声一定能唤醒思嫣,一定能。
只要把歌唱给她听,一直。
因为她觉得,蒋正辉几乎天天对思嫣的低吟更像是虔诚的祈祷,而自己的歌声在原本的虔诚中更多了些悠远与空灵。只要他们两人不停吟唱,那么女儿终究会醒来,终究有一天。
她伏在床边,凝视着思嫣近乎圣洁的脸,轻轻地唱着。她突然看到思嫣如天使般的笑,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起来,朝自己展开双臂。
她不由自主地很慢地站了起来,迎接着思嫣。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监视仪发出一个重重的长音,紧接着旁边的蜂鸣器骤然响了起来。眼前的思嫣僵直地摔在床上。她定睛看着床上的思嫣。她的呼吸已经没有了。
她的心底“轰然”崩裂,极力地把持着自己的身子,在一阵踉跄中,被冲进来的医生护士挟持着推出门来。
在惊呼过后的马小乐如电般闪过的风,让她摇摇欲堕。诧异中的蒋正辉上前扶持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头仰靠在墙上,无力地扭头望着奔向病房门口的蒋正辉。
就在靠近门口的一步之遥的地方,蒋正辉突然站住了,极力地稳住身形,犹如一尊雕像。
艾若急闭上眼睛,并且用力闭着。
三年前,在那个肮脏的出租屋,七八个道友东奔西突地逃窜的时候,也是这个身形,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时,她已经是嗨后的苏醒期,具有清醒的意识,可全身无力地趴在一个角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看上去很黑道的男人。
男人拉起旁边的一块破草垫子,丢在自己身上,低吼着:“别乱动。”接着跟随着最后一个逃跑的道友奔出屋去。随即冲进来的警察紧追着他也冲出屋子。她等了一会儿,听着屋外的嘈杂声,挣扎着爬起来,顺着楼梯爬到二楼,转到楼后面顺着下水管道,溜下。躲在旁边的窨井里,直到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天也亮了的时候。
这个男人就是现在的蒋正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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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若的母亲绝对是个美人。她是当年流产的电影《水煮貂蝉》海选出来的女一号,可是,她并没有出演电影,而是做了投资这部电影的地产商汪成林据说的四房。接着就有了艾若,电影自然是流产了的。
或许汪成林本来就没有想着拍出那部电影来。这,在娱乐圈是很常见的。
乖巧,深居浅出,养尊处优的艾美人,37岁了依旧美轮美奂得光彩照人。但女儿艾若却从9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叫过她妈妈,甚至连名字也不叫。高兴的时候,叫她为“艾谁谁”。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似乎谁也不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艾谁谁,也只有这样爱谁谁了。虽然她也曾经被汪成林唤作“婵儿”。但那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九点了,艾美人依旧沉睡在那张宽大松软的床上,丝质的被单遮着她的酮体,但却很好地显现了她的凸凹。薄纱窗帘透过的光亮,在那凸凹上散射,更显出几分阴柔与蓬勃的相济来。整个床上显得凌乱不堪,想鏖战后没有打扫过的战场。
自然醒。
现在能睡到自然醒的女人越来越成行成市了,不过如艾美人这般年龄还能这么踏实和身心都那么愉悦的并不多。
她翻了个身,双手在床单上轻抚,大概是感受要感受承载与包裹的丝滑。漫过身体的时候,大约是在回味昨夜的情趣与迸发。
朦胧的睡眼中,她大大地张开四肢,尽量地张扬着自己的慵懒。接着扭动了几下身子,似乎记起了什么,用力地睁了睁眼睛,起身,赤裸着走向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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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凝固了,就如站在门口始终一动不动的蒋正辉。
艾若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而且涌向喉头。她有些吃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朝蒋正辉走去。她真切地感到眼前的这尊雕像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而且一塌糊涂。
她渴望着能给他以自己的扶持,哪怕一点点,一丝丝。
可是靠近他的距离为什么这么遥远?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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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美人推开女儿的房门,脸上不由露出一阵厌恶的神情来。因为艾若和衣俯卧在床上,所和之衣肮脏一片。她又环视了一下房间,同样是脏乱,就像很大很大的城市边缘的结合部。她的心里不由一凛,双手抱在胸前,仰望着天花板。自己何尝不像城乡结合部,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生活。除了喧嚣的偶尔,繁乱是全然一样一样的。嗯……这是我们娘俩的生活,而且还他娘的很常态。她这样想着,放松下身体,趋身来到床边,扯动着艾若身旁的被褥。
或许是艾美人护肤的香气刺激了艾若,只见她鼻翼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两手在床上胡乱地划动着,当她的手碰到一个枕头的时候,立刻抓起来,朝艾美人扔将过去。
艾美人是猝不及防的。她急跳向门边,躲过看上去有些力道的枕头,接着扭身出门,靠在门边。屋里传来艾若充满厌恶,快要到绝望的喊声:“关门。”她犹疑了一下,闪身站在门口,又注视着床上的艾若一会儿,伸手带上门。但手在门把手上不由地停了停。
下楼的脚步开始的时候有些迟滞,像带着些思想。但接下来还不到三分之一的梯级时,就轻快了起来。显然是思想已经明了了。的确,对于艾美人来说,思想向来就是很多余的。这一条,她自己认为对大多数女人来说都是适用的。可惜,很多人并不明白。她想着,在心里笑了笑,很是嘲讽地。
20年了,旧爱新宠,艾美人靠的绝对不是思想,而是自己的本钱,或者说是资本。
在下到最后一个梯级时,她被枕袭的一丝不快,也就早已烟消云散了。她走入四周镶着镜子的练功房时,脚步已经恢复了往常的轻快。碎步连连中,该颤的颤,该摇的摇着。
这里是她让自己的资本保值,甚或,应该说到目前为止还是增值的地方。
她做了几个惯常的拉伸,以使自己的身体可以适应接下来的在普通人眼里看上去的折磨。
瑜伽,艾美人做的就是这个,而且天天。不过,拉伸过后,艾美人突然收了身形,甚至有些沮丧地坐在地板上。她望着对面镜中的自己,感到了股下的微凉慢慢在身上溢开,觉了周身的丰润与腻滑。当微凉从周身汇集的心里,又回到股下的时候,她突然自顾地抿嘴笑了。她笑的是自己想到了“冰火”两个字。有个美剧,很有名,也很黄很暴力叫《冰与火之歌》的。汪成林的旧爱虽然缩水了不少,但好在还没有断绝。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可以给他绝对的冰火之乐,还有冰火之后的紧致与润嫩,还有如泉般的包裹。可是,自己的冰火之乐则是汪一骢带来的。就在昨夜。当他用舌尖将一块冰推入她,接着又用浑厚的灼热将冰块推入更深处的时候,她绝望了,是一种极乐的绝望。
对于几个小时前的绝望的极乐,感觉还是那么鲜明而强烈。她看到镜中自己脸上突然爬上的淡淡的狰狞,急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犹疑地愣在那里,任凭镜子反射着自己好像越来越严重的狰狞。她紧拢着双腿,两手慢慢攥起,好像努力地抑制着不让它们抚向她一直认为不该抚弄,也从来没有抚弄的地方。
她的抑制让自己的脖子有些梗直起来,牙齿咬住嘴唇,就连身体都开始微颤起来。
片刻,她突然迈步急速走向门口,正要拉门。
艾若推开门,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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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若的诧异是短暂的,在面对艾谁谁的时候。
因为她也在镜中看到过自己如此的微颤的身子和有那么一点相似的狰狞的脸。那是在她15岁的时候。
所以,面对母亲的若此,诧异自然就短暂起来。
那时的艾若正坐在一家看上去有些规模的露天大排档里,眼前桌上的包里放着刚刚从艾谁谁那里要来的一大摞钱,一口深似一口地吸着烟。浓淡的烟雾中,沾染着自己的厌恶甚至是恶心。因为烟雾缭绕着似乎是不愿离去的艾谁谁的脸。
起先,她是有父亲的,就是汪成林。虽然这个男人有点老,在她意识的深处,应该是爷爷,而非父亲,但她还是能够看到他眼睛深处偶尔透出的关怀和注意。
艾若的手突然急颤了一下,立刻把烟头按在桌上,另一只手搓弄着被烫着的手指,然后连连地甩着。抬眼的茫然中突然一亮。
那个男人正站在片排档外面的矮栅边上,朝里面张望着。
艾若笑了。她想起身呼喊,但又让自己坐下,只定睛看着男人。
一阵淡淡的云团样的粉红飘过。
艾若知道,那是几个护士走过自己。她立刻站了起来,朝病房门口望着。
一个白衣的大夫正在跟浑身看上去很是紧绷的蒋正辉说着什么。马小乐垂首站在旁边,但从身形上看,似乎放松了许多。
艾若明白,病房里的思嫣的生命,又过了一道坎儿。
她凝视着全然凝重的蒋正辉,心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跟蒋正辉说完什么的一声与蒋正辉握手,然后在自己面前经过,冲自己微微点头,安慰地一笑,走了过去。她收回望着医生背影的有些感激的目光,满怀期待地朝病房门口走过去。
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门旁的蒋正辉,虽然她知道蒋正辉一直看着自己。她怕自己忍不住会上去抱抱他。
就在走到门口的一瞬,艾若还是抬头正视着蒋正辉。目光里满含着歉意和问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艾若觉得思嫣是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而不得不在死亡上挣扎,而此时自己要进去病房探视,需要蒋正辉同意。
始终看着艾若的蒋正辉面对她复杂的注视,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深深地点点头。
艾若又一次心疼,很剧烈。她扭头快速地推门而入,随即靠在关了的门上,双手捂住嘴巴,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脚步声起。
她知道是蒋正辉和马小乐。
艾若打开门,望着蒋正辉和马小乐的匆匆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