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夭夭桃花上打着黎明的露晶莹得像珍珠,润泽得桃花更加娇艳。瀑布旁的亭子,垂着飘逸的纱幔。瀑布溅起的颗颗玉珠落到幔上,渲出一朵精致的合欢花来。刘旸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卫灵毓轻步而趋,却见刘旸早已睁了眼,告坐而下。刘旸慢条斯理:“姑娘,有事找本王?”卫灵毓心底打了寒颤,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王爷,你可还记得我?”说出这句话,卫灵毓都巴不得塞进地洞里去。
刘旸冷淡地瞟了她一眼,亦是冷淡的声音:“本王未曾见过姑娘吧。”卫灵毓脸上火辣辣的,唇齿轻动但未发出任何声音来。他真的忘了我么?像十年前不来赴约一样,连个解释也没有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让自己记了那么多年的九哥哥,竟这样地忘了自己?卫灵毓暗自失落。刘旸低沉地轻哼:“若姑娘无事,本王先走了。”还没等卫灵毓恍过神来,刘旸早已消失。卫灵毓望着瀑布旁的一棵灼灼桃树,望得出神。待找刘曜时才知刘旸早已离开,不已刘曜与卫灵毓也告了辞。
三日后,便是昭兴帝刘祗的五十岁寿辰,宫中上下忙碌得不可开交,宴上必是各个名门望族,诸侯亲王。卫灵毓与卫玄舜必然要参加此次宴会,只是卫灵毓要出席皇上与皇后必会借此机会为卫灵毓赐婚,皇上早已有意将卫灵毓赐婚于刘曜,而皇后则希望卫灵毓嫁于太子刘威。可偏实卫灵毓只当他们为兄为友,从未跨足过男女之情,此次一去,委实要留不全尸了。装病,对,装病!卫灵毓开心得妆也忘了化,素雅淡容也是花容月貌。窜将爬上床去,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虚弱万分地唤了无泪进来。
“小泪,快去请大夫来。”卫灵毓有气无力地喘着。
无泪一下惊了:“小姐,你病了?”
卫灵毓点点头,转念一想,又道:“你记着,给他些钱,让他到爹爹面前说我病得重,恐怕不能赴宴了。”
“小姐,你是想装病?这是万万不能的,你若不去,可是抗旨啊!”无泪惊慌失声。卫灵毓硬挤出两滴眼泪,楚楚可怜:“小泪,若我去了这宴会,那……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了,好妹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如何忍心呢?”说罢又抽咽起来,无泪被这突如其来的梨花带雨打败,只好应允了她。
卫玄舜听后果真匆匆来望,走到床前,闷哼了一句:“你道我不知?”卫灵毓见饺子已露了馅,不好继续便坐起身来,一副做错事心虚的样子:“爹,你知道的,这次我若是进了宫,皇上与姑姑一定会与我赐婚,可……毓儿只当太子为兄,十三爷为友。虽知女儿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但也不想这样草草而结。爹,您向来疼爱我,这次也能不能再容毓儿一次呢?”卫玄舜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毓儿,你要明白,朝廷中多少人等着抓我的把柄,你若不去,那些奸佞小人便会大作文章,说我们卫家藐视皇恩。到时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卫家就要遭殃了。”卫灵毓思索再三,如何能为一己私欲而弃卫家而不顾呢!“爹,毓儿去便是了。”
到了皇上寿辰那日,卫灵毓以一袭白宝蓝色百合花锦绣曲裾盛装,顶着双平髻垂孔雀金步摇出宴。及至宫门,便见刘曜亲自来迎。刘曜扶下卫灵毓,辞了卫丞相去了。“十三爷,你带我去哪?毓儿待会儿还要去与姑姑请安呢。”卫灵毓不解。刘曜嘴边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暖得如太阳般,通身一股迷人的阳光之气。“去到便知,不会耽搁太多。”卫灵毓只好跟着刘曜,现下当是春季,皇宫的桃花开得可艳。一恍过神来,刘曜与卫灵毓便已置身“青玉池”旁,池中荷花含苞待放荷叶如盘,水中游弋着锦鲤,池边青柳垂堤。卫灵毓向来喜爱自然美景,如此一番早已心花怒放。“知道你喜欢,便带你来了。眼下虽是春季,可这皇宫却藏着一个绝好的温泉,父皇前不久叫人挖通了,引水而来才得这两季花。”
进了小亭,卫灵毓一下子又沉郁下来,突然严肃地说:“十三爷,毓儿有一事求你。”空气好似刹时凝滞一样。刘曜已心有所答,颔首倾听。“若是皇上赐婚……我……”卫灵毓难以启齿,生怕伤了他的心。
刘曜释然一笑:“我知道,我会等你,等你真正愿意嫁我。”
卫灵毓刚想开口,就被刘曜堵了回去:“干嘛把气氛弄得这么僵,我带你来可不是这个目的啊。不提些烦心事。”卫灵毓蹙眉作罢,暂时忘却。“十三爷,你说兮颜姐姐今日可会来?”“谢兮颜?她不是到江南平沙先生处学作画了么?几日前听十哥提起过,说是会和谢尚书一起来,只是今日未曾见过谢家的人进宫,恐怕有事耽搁了吧。”
“太子表哥对兮颜姐姐一往情深,可姑姑为何阻止他们?”
“谢家可是皇后的心腹之患,朝中谢家与卫家纠葛不断,难道你竟一点不知?”
“爹爹从未告诉我这些,毓儿只知兮颜姐姐是个极好的人,她若不能与太子在一起,实是可惜。”卫灵毓叹息说。
“估计这次,皇母定会给谢兮颜安排亲事。”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顿了顿,“不过,这些事我们还是少管为妙。”卫灵毓点头默许,远处传来一阵沉沉的钟声。“宴会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我们回去吧。”刘曜起身说,两人离开了亭子,又听得无泪说皇后已到千雀台,于是便折路而去。到了千雀台,昭兴帝身穿明黄帝服、头带十二天子之旒冠冕,高高在上。皇后百凤朝飞黼黻金丝绣大红曲裾华服映朝阳,垂着点翠金凤冠衔流苏,雍容华贵。卫灵毓给皇后请了安,告了坐便轻步去了爹爹身边。宴会排场极大,朝中大臣,亲王贵族,诸侯皇子,妃嫔公主皆参加了这次宴会,亲王皇子坐于台下四周,其余按各等位份而坐,卫灵毓与卫玄舜坐于亲王身边右手第五位,只见宴上众人看了卫灵毓这模样无不惊鸿怜爱,学士韦斟歌与尚书公孙贺细耳语道:“卫丞相的小女长得实在沉鱼落雁,这天底下可还有这等美得不可方物之人?”公孙贺捋了捋髭须笑道:“未也,这卫灵毓如那神妃仙子,纵有人生得这副模样,也未有如此精妙清丽的气质。”韦斟歌仰天而笑,斟了杯酒请道:“公孙大人,同饮此杯。”公孙贺拈起酒鼎面带笑容而饮,两人又闲谈起来。太子刘威及各位皇子亦到了宴会,按位而坐。
过不多时,一名双丫髻的丫鬟扶着一名身穿绿烟绕缭飞鸿描花曲裾深衣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面容清秀,双眉如柳,丹唇如瑰。眉目间流转温柔情意,不经意地落到了刘威身上,淡尔一笑仿若桃花初开,通身上下无不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卫灵毓口中的兮颜姐姐,谢兮颜盈步坐于谢尚书旁,不经意又望向太子,两人对视含情脉脉。昭兴帝见客人来齐,便宣了舞蹈。几名纤腰细骨的舞女盈着水袖而上,编钟、竹瑟齐鸣,她们便一齐挥袖,转为圆圈,舞步精妙,柔若无骨,真是绝美。
卫玄舜双手拢起酒盏作揖恭贺道:“臣卫玄舜祝皇上万岁平安,福胜东海。”昭兴帝笑言:“好一句福胜东海。朕愿我谕国国强民富,繁荣昌盛。”众人齐作揖道:“皇上圣见”
宴上,卫灵毓大致扫时了一遍,却未见刘旸,难不成皇上真如此狠心?谢兮颜偷偷从后面绕过来卫灵毓身边,刘威的视线打从宴会开始就不曾离开过她。卫灵毓拧头一望惊喜起来:“兮颜姐姐,快,坐这。”“毓儿,才一年未见,你越发貌美了。”谢兮颜温柔似水地调侃。“兮颜姐姐才一年不见,你的嘴巴倒是犀利了不少,毓儿貌若无盐,都不敢上街去,免叫人看了都害怕。”“毓儿一副利齿,姐姐竟无言以对了。”谢兮颜温柔地笑着。
“对了,兮颜姐姐,江南可还好玩?”
“江南风景秀丽,水乡鱼米,与我们北谕可有不同。只可惜,你未能陪我同去,总归还是有些孤独的。”兮颜低垂着眼帘,似乎话中另有弦外之音。卫灵毓不小心看到了刘威的视线,又问到:“兮颜姐姐,你和太子表哥……”谢兮颜瞥了一眼刘威,支支吾吾地说:“我……有些东西只能听天由命……”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漠哀。也许她根本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只是处于这样的环境,也只能自欺欺人罢了。谢兮颜拈起酒斝斟了满满一杯下肚。“姐姐……”卫灵毓阻止她,“要喝我们一起喝。”卫灵毓知劝她无果,希望谢兮颜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买醉。谢兮颜连喝了几盏,卫灵毓也陪着她,头一阵发昏,谢兮颜赶忙止住了。便与卫灵毓叨唠几句,回自己位上去了。卫灵毓不胜酒力,只感到一股闷热,自己一个人溜了出去。千雀台外只有侍兵守卫,望着天上月亮泛着光晕,才知已是入夜。估计着宴会还有两个时辰才结束,卫灵毓决心要逛逛这偌大的大谕皇宫。枝头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夜莺声,卫灵毓就以这声为和,唱起歌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其声胜过夜莺,如山中潺潺流水,又如铜铃清脆嘹亮。卫灵毓几分醉意,走起路来都飘飘欲仙,摇摆不定,脚底一滑,却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中。月色下白袍依旧飘飏,卫灵毓朦胧时只感觉这人是刘旸,定睛一望果真是他。微微挣开他的怀抱,只觉自己心跳加速,脸热得火辣。
“九皇子,你怎么会在这?”
刘旸冷若冰霜答道:“宫中夜宴热闹,却与我无关,难得如此机会释放,本王自然要给自己一个自由了。”
“王爷,你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忘了你的。”卫灵毓试图安慰他。
刘旸久不作答,后才幽幽地说了三个字:“卫灵毓。”卫灵毓惊讶:“王爷,你……你记起我了?”“卫丞相的女儿,何人不知?”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倒叫人有些战栗。卫灵毓狠一皱眉,一股苦涩的酒水咽上心头,火辣辣地叫人反胃,扶着一棵樟树,猛的吐出来。刘旸走近她,伸出一双如玉的手轻抚她的背,卫灵毓虽难受但由于吐出来和刘旸的轻抚也觉得好多。“你总是像小时候那样对我好。”刘旸缩回手,沉默下来。远处隐约传来御林军整齐的脚步声,宫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