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藏玉宫,当即就烤着手,与无泪聊话着:“小泪,前阵子不是听你说榛儿就要回到了么?怎么还没到?”炉子里的炭烧的正红,门外的雪下得正大。“哦,府里的无双说现如今江南水道结了冰,不能行。钟小姐和宇文公子在澧州小住一段时间,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再启程赶回来。”
卫灵毓连打了几个呵欠道:“得亏了璟之忍得了她的性子,去哪都带着她。”心里倒又想到了刘旸,暮自叹气。一名宦官入内,请卫灵毓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择以卫丞相之女卫灵毓生性聪颖,笃行善良,是为众妃之表率,三日后,正式册封为美人,并以六礼迎入清华殿。钦此!”那宦官俯身一笑,端的把旨给了她。卫灵毓拜谢旨,送退那人后返回,无泪欢欣鼓舞,嚷嚷着要到清华殿去看看,卫灵毓拿那圣旨敲了她的脑壳子:“三日后就可搬入,你如此急作甚?”无泪掖面而笑,笑声刚落,就闻一阵细软的声音:“大老远的,就听到无泪妹子的笑声,也不知有什么好事,能把你乐成这样?”来人正是江砧侃笑。无泪忙斟茶道:“我们家小姐三日后就要正式册封为美人拉。”江砧明眸一弯:“果真好事,不过……毓儿,你可觉得委屈?”
“我偏是就想当个美人,那里觉得委屈。”江砧低头喝茶,卫灵毓又问:“这两日,怎不见吟君姐姐?”“她那身子骨啊弱不禁风的,前两日就染上了风寒,卧病在床。今个又参加册后大典,冻了好几个时辰,怕是更为严重了。”卫灵毓听后一惊,立马盯着无泪看。无泪无辜地看看她,江砧拍拍她的手背:“不怪她,我也是经过她宫里时才知道的,她嘱托我不要告诉你,免叫你担心。”卫灵毓秀眉一蹙:“不得,我还是要去看望她。”
“我陪你一起去。”两人前后出了藏玉宫,往云涧殿去慰问。方吟君病得厉害,才说上两句话就已喘得不成样子,嘱咐以后卫灵毓和江砧不用时时挂心她,待她病好了三人再聚。卫灵毓只好答应,叫她安心养病。
翌日,按礼后宫众妃皆要到椒房殿向皇后请安。可方吟君实在不能到场,卫灵毓刚入了殿就听到皇后的怒斥:“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第一天就不来请安,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吗!”跪在地上方吟君的贴身宫女莞草头也不敢抬,只颤抖地说:“娘娘恕罪,我家良人当着卧病不起,并非有意为之,请皇后娘娘见谅。”卫灵毓向皇后行跪拜礼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昨日去见了珺良人,已是话也说不多半句,想来她是觉得娘娘刚登凤仪宝座,不好将些晦气带来。”戚惠宣嗯了一声道:“也是,既然毓美人如此说了,本宫不得不饶她这一回。”卫灵毓福了福礼谢道:“谢娘娘慈悯。”后宫中妃嫔枚举皆来了,按位份高低以右为尊以左为卑站成三排,一队约摸有七人。众人方欲下跪行礼时,见一个木兰青的影子晃进来,来人正是迟了的江砧,好在皇后也未多注意她,她才侥幸躲过一劫。可皇后身边的阿雅却把这江砧看得死死的,尤是她发上的一对玲珑缠丝双蝶的发梳,一下认出她就是当日带走卫灵毓的人。众妃行礼之时,阿雅凑近皇后耳边说了。
戚惠宣登时将视线都转移到江砧一人身上。“各位好妹妹,都起身吧。”戚惠宣温文尔雅道。
“你们今日啊,都穿得太过艳丽些,叫本宫瞧着是眼花缭乱的,这三队的那位着木兰青衣裳妹妹的装束才叫怡人心呐。”戚惠宣故意让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江砧那去,江砧不动声色地站着。
靖国送来的美人成婕妤聂诚妍谈吐有得:“原是想穿些喜庆颜色的衣裳,娘娘如此说了,以后臣妾便多穿些素雅衣服吧。”“要穿素雅衣服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位妹妹怎还穿着选秀时的衣服呢,与身份不符呀。”庄夫人柳如月温婉地笑道,她的语气倒没有一丝针对江砧。
“如何与身份不符了?这位妹妹许是凌琦轩的那位江釆女吧。”陆瑶谄媚讨好到逢迎皇后的意思,江砧脸色甚是难堪,她听着这些讽刺的话心里那能好受,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地位,再大的苦都要吃下去。卫灵毓转头看她,只见江砧一双眼睛泪水汪汪的,作为她的好姐妹她也要说:“想是砧儿这样穿,是时刻要提醒自己注意身份,要懂得谁才是后宫的主。”
卫灵毓哪知她越是维护江砧,戚惠宣就越要折磨江砧。戚惠宣的脸登时拉了下来,暗剑藏刀地笑道:“唷,毓美人这话说得真好,都不提这些了。平靖岳三国来的美人们,可得好生把这大谕皇宫当成自己的家,我们这大谕国才是你们唯一的归属,你们来了谕国,就是谕国的人,如若让本宫发现你们有半分私心,可别怪本宫心狠手辣!”戚惠宣治理起后宫来独有万夫难当的威严,平靖岳三国的妃子们连连称是,当下与谕国站统一战线的只有平国,两国虽未缔结盟约但事事相帮,却不知是否真心实意,因此对待她们自然要小心为上。而靖岳两国这次虽送来了家人子,但军事上究竟还是抗压谕国的,谁也不知谁才是敌国安插在谕国的眼线。
一个时辰后,众妃各自回了宫。皇后却叫住了江砧,卫灵毓知事不妙亦想留下。皇后道:“怎么?莫非毓美人把自个儿当成后宫的主了?”卫灵毓无语可对,只好退出殿去。江砧愣愣地跪在皇后面前,戚惠宣从凤椅上下来。三寸长的指甲抠在了江砧肩上,江砧顿时麻木,肩头一阵疼痛。“娘娘……”刚出声两个字,紧接着就只听到脆响的两个巴掌声,再看江砧时脸上已多了两个鲜红的血印,不觉眼泪簌簌而落,心里大是不服:“娘娘,臣妾做了何错事,您要这般对我?”此时她头脑一片混乱,抚着面颊粘糊糊一片,双手一摊竟是殷血。戚惠宣冷嗤道:“打你就打你喽,需要理由么?”江砧听罢,愤恨填膺,恨不得撕了她,戚惠宣俯下身来勾住她的眼神道:“跟本宫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江砧眼睛涨得通红,却没有半滴泪水,心里已是愤怒、难受、悲哀、自怜各种各样的感受交织成一团,暗下立下誓言: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两巴掌还给你。戚惠宣感到她的眼神异样,两手揪住她的头发骂道:“看什么看,不服么!”江砧浑身哆嗦,禁不住喊了一声“啊哟”,当时又求饶:“娘娘,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您高抬贵手,不要与我这贱人一般计较罢……”
看她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又听她口口声声求饶,戚惠宣心里好受极了这才松了手,赶她出去。江砧出到门口,就见到了卫灵毓的背影,整理了发髻,用袖袍擦干脸上的血,朝她走去。卫灵毓一惊,急问:“砧儿,你怎么了?你这脸,皇后为难你了么?”江砧微微一笑道:“不是,娘娘叫我帮她梳朝云近香髻,我出门的时候不注意脚下摔了一跤而已。”卫灵毓半信半疑,踌躇半天:“不,铁定是皇后因为上次你救我,对你狠下手的。”江砧极力掩饰,不以为然道:“你怎么不信我呀,我骗你作甚?真是我摔跤罢了,你又何须事事都往坏处想。”
卫灵毓沉思半晌,思绪乱成麻,江砧搂了搂她的肩:“我可是你的好姐妹啊,若是她真为难我了,我怎么会不让你为我出头?你放心好了,我的脸过几日不就好了吗。”卫灵毓听她这么说只好宽心,回凌琦轩后用冰袋为她敷脸。
匆匆又三日,已是腊月了。经寻常人家婚嫁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程序,卫灵毓被迎入清华殿。卫灵毓以一袭桃花色结藤子青双纹缎锦丝曲裾坐上了珠裘锦羔绒撒花缎步辇。虽说皇后是刘旸的正妻,但卫灵毓才是他八抬大轿名媒正娶的媳妇儿,这等殊荣历史上还未曾有过的。无泪道:“美人,清华殿已到。”柔荑手指轻搭在无泪手上,众多碧花绉襦裙的宫女排着错落有致的队伍站成两排,皆屈身伏地俯首垂手礼整齐一致说:“见过毓美人。”卫灵毓一怔唤起她们,进了清华殿。殿内陈设精致而不奢华,给人一种清旷典雅的感觉,是卫灵毓所钟爱的。而眼前此景不过是冰山一角,卫灵毓是从西侧廊而入,此不过是皇上暂歇的偏庑。
绕过玉簟竹廊,往东门走去,经了一处大院子,紫坛摆着开得正艳的红梅,檐角上垂着铃铛挂着朱赤色的流苏。琉璃水晶莲花灯置于檀木沿上,廊庭两侧皆垂着东陵玉的珠帘,有小型的苏州园林式的亭子,亭下是碧玉色的湖,种着贵妃的藕,待到了夏季这里又别是一番好景。寝殿门上狮子头衔着铜绿门环,门角上挂着花椒子。再经过一圆形小门而入,一墙蔷薇花藤下是厨房,厨房旁种了一棵棠梨树。又往东去,离了一处五陵源的假山景,走过玉兰雕栏,又再穿一条长廊才走到了正东门。门前种着两棵桃树,只可惜现在是冬季不能见到桃花盛开的模样。桃花树旁种了小片的修竹,进了正厅殿,中有一张朱辛夷的桌以及五张檀木的椅,淡竹青色丝帐为帷从天而降,殿中竖着四根雕花凤凰云霞溢彩的青玉柱,东面隔间有书房,藏有琳琅满目的书简古籍,摆着一张低矮的桌,地上垫着软卧以便看书。书架空格处皆摆设好几盘不同的盆景,此隔间向阳角度最好,即使晚上也有月光散射下来充盈整个书房。西面江南山水屏风内是琴房,常是堆放各种各样的乐器。北面有一菱行小门,进入便是内殿了,内寝殿共有三个,东西北风格迥异,也是对应各季气候而建的,东面的寝房且需经过那“步步生莲花”的桥才到,夏季那里最是凉快。而西面的房背风口向与东房对面,中间只隔那桥,冬季时此处又极为暖和。而剩下的北房是沐浴更衣之所,房内设了一个一米多宽的玉石浴池。
卫灵毓进了西房,眼前又是一番景象,到处垂着暖玉紫色的纱帐,好不温馨。竹床上,一床绣着鸳鸯戏水垂春柳蝶恋花的藕合色锦被,饰有玛瑙玉珠的藕色枕头,围幔上挂着的芙蕖流苏无不是精心挑选放置的。床的左侧置有长榻,旁有一张茶桌,整齐地摆放着碎玉青花瓷的茶具。右侧置有绸桌、书台。梳妆台上陈着晶晶然新开的菱花镜,锦匣中装着翠翘、金雀、金钿、玉簪等饰物,台上放着翡翠竹叶的梳篦,青黛胭脂等众多物事。许在这后宫,除了椒房殿唯有清华殿有如此规模了。此余各处厢房不作一一描述,卫灵毓逛了大半天就在长榻上微憩。无泪带了两人进来说是皇上特派来服侍她的,两人齐肩进了来。
一个是纤巧削细身段,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少女,另一个是面容端正朴实敦厚的太监,他们分别道了自己的名字。前者是怀袖,后者是暮苍。卫灵毓心想:一个怀袖,馨香盈怀袖。一个暮苍,日暮苍山远。两者皆是奇美的意境,怀袖与暮苍向卫灵毓行礼道:“见过毓美人。”卫灵毓忙扶起他们:“在我这儿,不用拘泥于什么礼节,我向来潇洒惯了,自己宫中就毋须同外面般。”
暮苍傻傻笑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主。”怀袖微微而笑,无泪为她们准备好各自房间,才回归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