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上回选秀之人大多封了位置,单只剩戚卫两人,不少人翘首以待,这往后后宫凤仪之位由谁来坐,后宫之主又是谁来当呢?大家也只是猜测,谁会知道刘旸的真正心意呢?
议政殿上,刚讨论完政事战事后,戚长勖率尔而对曰:“陛下,微臣闻后宫已百卉含英,微臣斗胆,敢问陛下,这皇后之位……”“吾皇,臣亦觉此事不可迟缓,后宫不可以一日无主,若无主,则后宫定当乱了规矩,臣恳请陛下早日选出母仪天下之模范呐。”卫玄舜道。高高宝座上的刘旸一言不发,座下众臣议论甚是激烈,此事关乎戚、卫两家的声势与权力,不知那皇后之位究竟花落谁家,沉默许久的他定定盯着座下沸反盈天,道:“此事朕已作了打算,诸卿不必再妄自猜测。”
“臣等遵之。”
身边宦官高喝一声:“退朝!”刘旸正襟而下,朝天冠的十二串珠子晃得甚厉害。紫袖在简阅殿前等候已足足一个时辰,与刘旸行了稽首礼后,随着刘旸进了殿:“皇上,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讲?”刘旸进了偏殿,撤退所有下人,只留了紫袖。
“朕知道,你是想说立后之事。”刘旸背朝她笔直地站着,紫袖稍作出神,缥缈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诺……奴婢以为……陛下便也谁都不封最为上计。”
“哦?”传来一阵暮鼓晨钟似的低吟。紫袖道:“皇上,可别忘了蘅妃娘娘当年所遭的事,当时的献成文太后刚坐上皇后的位子,就收兵买马,将朝中大部分权力都攥在了手里,后宫中也以她最大,蘅妃娘娘时受着那贱妃李瑱与太后的欺压才渐被迫害致死啊,卫家的势力在先皇时就已经只手撑天了,如果现在还加固权力,必然会对皇上的统治造成威胁,而那戚长勖原是岷限王刘罡的人,难保他没有贰心,皇上您没有治刘罡于死罪,他的势力还在,倘若他们两人联手起来,也是对陛下不利的。”
“紫袖,那你可曾想过,若这戚卫两家谋合起反叛又何如?”刘旸早已思前想后,看穿一切。
“这……”紫袖噤口了,倒不曾考虑过这般情况。“立谁,十一月底朕自会公宣。”刘旸也不再多说,令人来替他褪下龙袍与冠冕,换上一身清爽的竹青色绣竹的衣裳。来人又添了新的上品炭火,于顶炉中燃了檀香油,一股子香森袭面而来。
终于,那规定的日子里水落石出,刘旸颁旨诏告天下:封左相戚长勖长女戚惠宣为皇后,执掌凤仪玺,母仪天下。而右相卫玄舜之女卫灵毓封为美人,赐居清华殿,其父加任参政知事,其兄领京都兵三万。另追封其皇帝生母蘅妃为顺天圣明庄太后,与先帝同葬陵寝于京都安阳山下的皇室陵墓处,并修了一座守陵宫,派十几个贞女住其守陵。
此道旨一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各个角落。当然,有人欢喜有人忧,几家欢来几家愁的。
戚惠宣举家搬到了椒房殿,而卫灵毓还在房中睡得忘乎所以。无泪像得了烫手山芋一惊一乍地跑进来,卫灵毓用被子掩了掩耳朵,侧身睡着。无泪冲去床边揪着她的胳膊一五一十道:“哎呦,我的好姐姐啊,你怎么可以睡得如此安稳。皇上颁了旨说立了那惹人烦的戚惠宣当了皇后,封了您当美人。丞相老爷加任了参政知事,而公子少爷却只是多掌兵三万而已。”卫灵毓不以为然地假睡,无泪急了眼呜咽道:“这戚惠宣本就心肠毒辣,此时……却……却让她当了皇后,也不知,丞相老爷那里会怎么样……”卫灵毓鲤鱼打挺地蹦起来,穿上绣花勾鞋,随手扯上一件衣服胡乱地穿了就出门。无泪正不知卫灵毓为何如斯这般,也跟了出去。
匆匆忙忙跑过戚惠宣身边也浑然不知,戚惠宣愤懑地骂道:“卫灵毓,你竟敢对本宫不敬!本宫绝不会让你有安生日子!”千赶万赶终于赶上挡住了那跨入简阅殿的脚,卫玄舜止了步朝她走来询问。
“毓儿,你可知道了皇上的旨意?”
“嗯……不过,爹爹,请您不要再计较此事了。”卫灵毓俯首跪了下去。卫玄舜懑哼一声,发出振耳发聩的声音:“若不是我助他登皇位,他现在还被人家囚禁在逸竹殿里呢!我不过就一个简单的要求,竟是如此难为他?”
“爹,我听小泪说皇上让哥哥领京都兵三万,您也任了参政知事不是么?爹,朝中的权力唯我卫家最大,您仔细想着,若我们卫家独揽了朝中内廷权力,必会遭人口舌,受些人排满,对我们卫家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呀,此等卑下之事让他们戚家来担,我们卫家有朝中势力,岂非更好?”卫灵毓说得头头是道,她本无心当皇后,太多人惦记着后位,不准何时就被居心叵测之人害死,还不如做一个小妃嫔,引不得这么多的是非。卫玄舜思索半晌,毓儿的话大有道理,戚惠宣虽当了皇后,可他戚家在朝中权力一样不增。“罢罢罢……毓儿,就依你之意吧。他日在宫中生活,你当要小心那戚惠宣。”卫玄舜弯腰下来扶起卫灵毓。
“爹爹,您放心吧,以我们卫家的势力,料想她也不敢怎么样我。”
远处传来一阵趋炎附势的攀附声:“戚丞相,贺喜贺喜,得偿所愿呐。”“往后仰仗令嫒多多照顾我家的那个女儿啊。”
喜不自胜的戚长勖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冷脸的卫玄舜,讽刺道:“哟,大人你也来了啊,知道本丞相来与皇上商议册后大典的事过来凑个热闹?我说大人那,你明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皇上怎会再重视你女儿呢,啧啧,可惜你这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后就要独守空宫了。”
“臣与小相戮力而助陛下登基,本是功不可没也。只也可惜,你女儿虽为皇后,但你也不过一个左相,以后大人是否也要对我鞠躬作礼了?”卫玄舜捋了胡渣恬然自安道。
戚长勖气得生烟,不再搭理他,径直入了简阅殿。卫玄舜打道回府,前脚刚离了,后脚就是气喘吁吁的无泪。“好姐姐,你原来在这……”
一想到自己就要远了爹爹,心里不禁惆怅悲伤,卫灵毓忍着声哭了出来。“好姐姐,好姐姐,你如何哭了?”无泪用丝巾为她拭干眼泪,卫灵毓伏在无泪肩上哭着:“小泪,以后宫中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无泪安慰道:“好姐姐,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卫灵毓哭了一会儿,止了抽咽,回宫去了。刚走了不多路又实打实的碰见了趾高气扬的戚惠宣,戚惠宣被封了皇后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端着架子说:“毓美人,你可知罪?”卫灵毓四平八稳道:“毓儿不知,毓儿何罪之有?”
“一柱香前,你见了本宫不按宫规行礼,现如今再不行礼,岂无罪?”戚惠宣甚嚣尘上,卫灵毓碍于宫中不得不卑躬屈膝地向她行了跪拜之礼,戚惠宣冷嗤一声:“要本宫说才懂得行礼,以后本宫不说你还不是要反了。今儿个的雪下的真好,毓美人你便好生跪在这里赏一个时辰的雪景罢。”卫灵毓不服气地瞟她一眼,跪直了身子。戚惠宣高视阔步地离开,留下身边的侍女盯着她。卫灵毓这般忍气吞声倒不是害怕她,只是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想多生事端罢了。这雪不怜惜地下得愈发大了,北风呼啸而过带来的都是刺骨的寒意。卫灵毓出门得急,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眼下才过了一刻钟双手已冻得通红,无泪想偷溜回去为她带件大氅来,却被那丫头用“礼数”训了回来。
卫灵毓打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身子骨愣是弱得很,那禁得起这样一场浩大的风雪?时间有如静止般的移动,地上的雪已有一尺深了,雪花打在一头秀发上白皑皑的。一个踉跄差点晕死过去,可卫灵毓性子太硬,拼了命也要跪着。娇润的唇现也是皲裂而发紫,只见得斑斑血丝。时间不慌不忙地才过半个时辰,卫灵毓孱弱地瘫在地上。那丫头蛮不讲理地踢了她一脚:“喂!快起来跪着,时间可还没到呢!”卫灵毓死咬嘴唇,慢慢地爬起来继续跪着。无泪搂着她,那还是个人身的温度,明明就是一块冰了。
无泪搓着她的手啜泣道:“好姐姐,你可别吓无泪啊。”又见卫灵毓的唇轻轻阖动,发不出声音,想是已半昏死过去。无泪站起身欲逃走告状,不知怎的卫灵毓一双手扯住她的裙角,颤颤魏巍发抖着说:“小泪……小不忍,则……则乱大谋……”无泪悲痛地放声哭了起来,许是着悲凄欲绝的哭声将在附近折梅的江砧引了来。江砧藏于一棵红梅树后看将了许久才认出来那人是谁。不说缘由就提着裙角跑了过来,扶着卫灵毓,并吩咐无泪将她带回藏玉宫。
那丫鬟叫嚣着:“你可好胆子!这是皇后娘娘下的令,毓美人犯了宫规,还在受着罚,你要将她带到哪去!”江砧横瞪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说:“不管谁下的令,如今人已成了这般模样,再这样跪下去若出了什么事传到皇上耳朵里,怕是连你家主子也担待不起!我现在把她带走,你也把我这番话好好同你家主子讲讲,教你家主子寻思是不是这个理!”语罢就头也不回地和无泪一齐将卫灵毓扶走,又将身上的羊羔绒的外衫给了她穿。那丫鬟眼睁睁地看她们离开却不敢阻挠,当下回了椒房殿禀报了戚惠宣。
回到了藏玉宫,两人将卫灵毓安置在床上,盖上好几床被子,又烧了姜汁热水让无泪为她擦身,擦了良久才见卫灵毓煞白的肌肤回转些血色来。让她躺几个时辰休息一下。
椒房殿内,那丫鬟将情况如实道了,戚惠宣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个厉害的人,竟敢教训本宫!阿雅,你可知那人是谁?”被称为阿雅的宫女道:“娘娘,奴婢不知,但奴婢记得清她的相貌,姿色平平,穿着一身木兰青的衣裳,奴婢好生注意看了她头上的一对玲珑缠丝双蝶的发钗,许是个采女。”
“采女?一个小小的采女竟敢有如此本事不遵从本宫的命令!”
“那娘娘可要去兴师问罪?”
戚惠宣喝止:“不!这贱人说的话倒有几分道理,如若此事让她爹知道了,恐怕会对本宫有所不利啊!阿雅,你记着此事不要宣扬出去,还有,你得帮本宫好好查查这采女的身份!”
阿雅应声退门而去。
一声极清的咳嗽将无泪唤了进来,卫灵毓醒来虚弱无比,自己怎么回来的?无泪捧着一碗姜汤伺候她服下,便见江砧走了进来。“砧儿?”
“身子可还好着么?”江砧挨坐在她床边,卫灵毓抚额道:“还好。”“还好,还好我将你带回来,不是我说你你何苦要在雪地上跪一个时辰呢!那戚皇后罚你时,你便尽管用你的身份回了她,又何必那么犟呢?”卫灵毓摇头道:“我只是不想以后都没有安生日子,况且,今日之事确是我理亏。”江砧白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卫灵毓忙问:“不过砧儿,你是如何将我带回来的?”
“我本来在疏棠河旁折梅,听得凄厉哭声,我一时有感过来瞧瞧,发现原来是你,就与皇后身边的婢女说理了一番,将你带了回来。”卫灵毓一惊:“可这样连累了你呀!”江砧丝毫不放在心上,能救自己的好姐妹,什么苦难都算不上什么:“我才不怕呢,再说要是真的连累我了,何故她现在还没来?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卫灵毓感激不尽地紧握她的手。
接下来的三天,大家忙着册后大典的事都忘了帮卫灵毓搬宫,卫灵毓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待身子好后再去寻思此事。说起来,上次一别卫灵毓可是有好久没见过刘曜了,也不知他现状如何?无泪打听后说十三爷终日以酒为伴,醉生梦死的,好几次都喝出病来。卫灵毓听了心里满是抱歉,终究是自己对不住他,想不到他对自己的感情竟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来抚平他的伤口,两人一如从前的挚友呢?这可让她思索好久。
裕赏元年十二月六日,正式进行了册封皇后大典,满朝文武百官和尚未离京的皇子公主们以及后宫三千佳丽皆参加了。那日刘旸身穿一袭绛红色炫彩黧丝绣龙华服,头上戴着朝天冠,在凤仪台上危坐着,臣子皆陈殿下。只又见浩荡的阵队簇拥着一名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凤袍的女子缓缓走过众人身边,头上金罗翡翠点翠攒丝凤冠衔着一撮累丝玉珠流苏垂在茜色牡丹花钿的额前熠熠生光,耳垂着赤色絮玛瑙耳坠夺人眼目。脚上登着一双抬头凤锦绣飞鸿青底的翘头履鞋,果真一股皇后威仪的风范。
阵队缓慢停下,戚惠宣挺直身板大步跨上台阶,凌波微步地走向刘旸面前,止了步,跪在刘旸面前做三跪九叩礼,因本朝无太后,刘旸便亲授凤玺。戚惠宣恭恭敬敬地接过沉甸甸的白玉凤玺,举过头顶,再将头磕了下去,并道:“臣妾参见吾皇万岁金安!”按常礼来说,刘旸应扶起戚惠宣并将她领到后座上的,可刘旸没有这样做。可见其心里对戚惠宣半分情意也没有,竟置祖法于不顾。台下众臣皆俯首地上,也没注意到刘旸所举,否则可能又要引起不满。戚惠宣窘迫地自行站起,与刘旸并排坐下。老宦官高声道:“众人叩见皇上,皇后!”
台下众人纷纷起身,再跪下去,如此反复三次,并要说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后人依据戚惠宣之名,特称其为“宣宓后”。茫茫人海中的卫灵毓看着凤仪台上的刘旸,又看了看刘旸身边的戚惠宣,鼻子一酸拼命地擒住泪将头埋了下去。礼成,天子下诏诏告天下,九国才得知谕国已拥立新皇并已立后。
卫灵毓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被一人拉住了就跑,直等停了才知这人是刘曜。
“十三爷,你……”卫灵毓本想责备他为何无故将自己带走,可看到刘曜憔悴的模样那里还忍得下心?想不到短短时间刘曜就长了胡须,下颚青黑青黑的,望上去好似老了几岁,“你好么?”
“不好。”刘曜斩钉截铁道,“离开你,什么也不好。”
卫灵毓不知怎样回答只好不言,刘曜搂住她的肩含情眽眽道:“毓儿,你当真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卫灵毓抬起头来看他深邃的眼睛:“十三爷,木已成舟,一切都是回不了头的。”“你,你是真心留在宫里的吗?”卫灵毓微微颔首,刘曜无可奈何地收回手道:“那,你会幸福么?”这样一来,卫灵毓真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不奢求你能接受我,但是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开心。”“我会的。”她也只能这么说。为了不使他再如斯这般堕落下去,卫灵毓又道:“十三爷,你我今生当只是有缘而无份,便期望来世……”实是说不下去了,但刘曜似乎十分期待她的话语,强迫她不得不说下去:“便期望来世,我们能做一对让人艳羡的鸳鸯。”她给他的承诺,也只能是来世而已。
刘曜万般狂喜地抱着她:“有你这句话,就算让我等上三生三世,我也在所不辞。”也许就因为卫灵毓的这个承诺才会造成往后波折的辛酸过程罢,卫灵毓还是避嫌地躲开他的怀抱:“那今生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看得出来,刘曜虽有不喜但也不愠地笑着。
“十三爷,毓儿希望你能好好注重自己的身体。”卫灵毓没再多说下去,避免闲话误会,借口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