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府的后院与前院之间隔着一整片的莲花池,两院之间以一木制拱桥相连接。
池塘边停泊着两艘再简单不过的小木船,过了正午时分,泛舟池上,在其间采莲嬉戏,或隐匿于硕大的莲叶之下稍事休憩,倒也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时值盛夏,放眼望去,碧绿的荷叶随风摇曳,娇嫩的莲花点缀其间,清风徐徐地拂过,水中波澜不兴,带着甘甜水汽的微风,倒是颇具凉爽之感,掠过一直勉强扛着逼人暑意的荷叶与莲花,微微有些蜷缩起来的它们缓缓舒展开茎叶与花瓣。
阳光并没有前几个时辰那般炙热,带着灼烧似的温度也随着轻抚而过的风,渐渐退散开去。看水里的那些鱼,在茎秆之间来回穿梭时潇洒恣意的姿态,鱼戏莲间,随性自在地搅动着池水,令欣赏者着实羡慕得紧。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立于这池塘边上,享受惬意的风,观赏畅游的鱼,越无霜静静地安享这一刻静谧美好的时光,俏皮娇丽的脸上显现少有的端静祥和之色。
“真难得啊!”越无霜身后传来了一个端正清丽的女声。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无霜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殿下赎罪。”无霜还未转身,便已对身后之人开口,听她说的话里带着恭敬惶恐之意,可她的表情却全不是如她话中所表现的那样,反倒尽是调皮戏谑之意。
“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少拿你那一套阳奉阴违的本事糊弄我,也就那惧内的越大国士因为你母亲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你看看你,嘴里向我请罪,可你那脸上哪有半点知错的样子啊?”说话之人正是当朝长公主殿下,为越王胞妹,封号文宛,极得越王宠信。
“文宛公主,您这可冤枉死我了,我对您的拳拳敬意,可昭日月,犹如滚滚江水,滔滔不绝。”无霜当然因为公主说了一番话,就承认了自己是假装恭敬,端还是要端一下的,她知道公主只是在和她开玩笑,不会介意这些虚礼,反正她已然习惯和这位亲若姑姑的公主殿下插科打诨,向来是不讲究什么规矩的。
“你这张刁嘴,就知道把话说得天花乱坠,尽捡些好听的说,你分明知道,我可不吃你那套,快收起你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瞧你脸上那笑,要多贼就有多贼。”文宛公主压根儿不想理会无霜所表示的忠心,语气中倒是没有谴责之意,有的只是满满的宠溺之情。
无霜见文宛公主不受她言语的蛊惑,没有半点上当的意思,也就不再装腔作势,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三两步蹦到公主面前,熟门熟路地挽住公主的手臂,一点也不见外。
“小皮猴,装不下去了,终于露出猴尾巴来了,就你这点伎俩,还敢在我面前搬弄。”文宛公主伸出保养得宜的嫩白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无霜的额头,轻笑着“指责”她。
无霜笑盈盈地望着文宛公主,轻晃着她的手臂,跟她撒起娇来。
“我刚刚还在纳闷呢,你这么个小人精,怎么会安安静静地在这儿欣赏美景?我还感慨无霜终于有个女儿姿态,有点名媛淑女的意思了,还替正为此头疼的越大国士庆幸呢,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就是个闲不住的主,怎么可能有安宁的一天呢。瞧你方才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就知道了,你啊,刚才怕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文宛并未挣开无霜的纠缠,斜睨了她一眼,开始打趣她,眼中带着宠溺和戏谑。
“敬爱的公主殿下,这次您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能有什么鬼主意可打?我刚才确实只是站在这里吹吹风,看看这院里的景致罢了。您也知道,因为前几天小小地教训了一下安尚书的儿子安正,被我父亲禁足府中,已然好几天都没出府门,都快闷死了,还能打得什么鬼主意呀。”无霜在文宛公主肩上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将头轻轻靠了过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也满是委屈,带着凄楚的语调,听来着实可怜。
“哼,小小教训?亏你说得出口,我怎么听说那安尚书的儿子被你打得躺在床上都起不来了,那安尚书敢怒不敢言,不能找陛下告状,只能找越大国士哭诉。你把人家的儿子打成那副模样,不给你点教训,怎么堵住安尚书的嘴?我看越大国士罚你禁足越府还是罚轻了,你这调皮的猴崽子,就应该把你关在房间里,关上一个月才好。再者说了,你哪能闷死啊?也不知哪里来的贼人,跑到我那公主府去,把我那满池子的莲蓬都给顺走了,还是两个贼人,这两个粗心的毛贼把罪证留在了池塘边。本宫巴巴地跑来给这两个贼人把她们遗落在我公主府中的绣鞋送回来。”文宛公主毫不留情地揭穿越无霜的谎话,表明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让身后的随从把越无霜母女二人的绣鞋呈上,置于无霜身前的地上。
文宛公主此举原本是打算臊一臊越无霜,不想越无霜眼见公主带来的所谓“罪证”供呈在她面前,脸上也并无任何羞赧之色,没有做贼的自觉,倒是堂堂正正的很,公主亲自给她送回绣鞋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坦荡得根本就不像做过坏事的“罪犯”。
“多谢公主殿下,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越无霜恭恭敬敬地朝文宛公主施了一礼,而后自顾自地跑到不远处的池塘里,把脚上的泥沙略微涮了涮,草草地在衣裙上擦了擦,便穿上了自己的鞋子,又兴高采烈地跑回公主身边。
“一点也不讲究,哪里像个姑娘家。”文宛公主看完无霜那放荡不羁的所作所为,不禁摇头叹息,虽然口出斥责之言,却无半分指责之意,有的只是纵容。
无霜岂会听不出文宛公主言语中的宠溺,完全不把她斥责的话放在心上,仍然保持着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对着公主嬉皮笑脸地撒娇。
“公主又不是外人,怕什么?我什么样子公主没见过?”
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文宛公主眼睁睁地看着越无霜原本笑语嫣然的脸刹那间垮了下来,变作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文宛不解为何越无霜突然变了情绪,她的心情一向都写在脸上,现在这种皱着眉头,苦恼不堪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公主,您是不是下个月初八过寿辰?”越无霜没回答文宛公主,反倒问了她一个问题。
“是啊,小财迷,你放心吧,到时候那个越迂腐还敢把你囚禁在家里,本宫就亲自过来要人。收到的贺礼,给你先挑,要是你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不用跟我客气。”文宛公主以为越无霜是在因为被禁足的事而苦恼,赶紧安抚她,让她放宽心,并向她保证一定可以出席寿宴,让她无需为了此事而发愁。
可结果却不尽如文宛公主的意愿,越无霜的愁眉并未因得到公主斩钉截铁的保证而舒展,一张小脸还是皱成一团,驱不散的忧愁依然牢牢地笼罩着无霜。
“公主,您的寿辰我没办法去了,越老头子让我到越山待三个月。”越无霜觉得极其委屈,听她对越华的称呼就知道她对自己生身父亲的怨念有多么深。
“越山?越迂腐打算撂挑子,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去,这么早就让你去越山?这个狠心的白眼狼,就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做人家父亲的,也该知道为亲生女儿考虑,你还没有及笄,他这是着的哪门子急。霜儿,你等着,本宫今日非得和他好好掰扯掰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是用来虐待的不成?!”文宛公主听了越无霜的话,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明眼人都能察觉出她精致的妆发随着她掷地有声的话语而震颤着,幅度不小。
文宛公主转身便走,衣裙后用金色丝线秀成的凤凰似乎也被公主的怒气所感染,浴火而生,振翅欲飞,一向中规中矩,端庄稳重的步伐节奏变得急促而紧密,无霜见此,知晓公主殿下是真的动怒了,为越华那不近人情的决定。
“公主,您别去了,越山那边已经接到父亲的书信,着手开始准备了。您先消消气,为那个迂腐的老头子气坏身体可不值当,反正就是三个月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回来,我就搬去跟您住,再不搭理我家那可恶的老头子,您看成不成?”无霜紧赶几步,追上怒气冲冲的公主殿下,先告诉她此事已经无可挽回,而后使尽浑身解数,跟她撒娇,希望借此消除公主不容易驱散的怒气。
“哼,便宜那个越迂腐了。”文宛公主被无霜晃得没了脾气,她对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撒娇是半点也没有招架之力,即便对越华的做法嗤之以鼻,最后也只得妥协,毕竟对于在越国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越山,她也无权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