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滚动的血,飞溅出去,从不同的角度,落进不远处的青瓷鱼缸里,红色扩散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把一整缸的水浸染上淡淡的红,有一部分散在碧油油的荷叶上,还是免不了跌落水中,遭受蚕食,终入鱼腹的命运。
此时此刻,如果仔细地去倾听的话,还能感受到汩汩的水流声,那是血从人体中缓缓涌出的声音,伴随着人体轻微的颤抖,而这微不可查的垂死挣扎,是濒死的人作为活体,最后的谢幕仪式。
而后,再没有新鲜的血液注入到青瓷缸中,空旷的庭院,没有了任何活物。
没过多久,所有的声响悄然而逝。
一轮血红色的残月明晃晃地挂在中天之上,取代早已熄灭的人间灯火,洒落满地的银辉。
静,夜深人静,寂静无声,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睡了,静静地睡了,永远地沉睡下去,不用醒来,不会醒来。
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不受空间的限制,弥漫开来,范围越来越大,程度越来越强,被吸引驻足的人多了,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终于,一个胆大的人上前,想敲一敲紧闭的大门,轻触了一下,“吱嘎”一声,府门开出一条缝隙,腥味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更浓烈了。
上前敲门的人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推开已然不严实的大门。刹那间,府门大开,里面的场景扑入眼帘,遍地横尸,血水蜿蜒成河,俨然一处人间炼狱。
越国越府,满门被灭,无人生还。
越国越府
永商十二年,这一年是越国的第七位帝王帝纣在位的第十二个年头,这一年的越国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年的越国战事不发,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君臣和睦,盛世太平。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曾经一统天下,盛极一时的大燕皇朝早已今非昔比,名存实亡,如今大燕皇朝虽担着个王朝的名声,实则早在二百年前,所谓的大燕帝国就已分崩离析。
燕历四百四十四年,即越国建国初年,此后诸国并起,割地为王,各国势力纷纷脱离大燕王朝掌控,帝都燕京空有其名,日渐衰败。
燕王朝的权力与土地日渐向四大分裂国转移,南有越国,北有幽州,西有昆夷,东有蓬莱,这四大分裂国环绕燕王朝而生,成包围合拢之势。
越国作为首个裂土为王的国家,占据了最富饶的土地,拥有最丰富的资源,这里有最博学的人才,最繁荣的文化,最先进的武器,最强大的战士,最繁荣的贸易,各国唯越国马首是瞻,越国俨然成了既燕朝之后的霸主。
要说现如今最得越国皇帝宠幸的家族是哪一个,那非越国木府莫属。
这越国越府,是越国的开国元勋,越国的第一功臣。历朝历代,国内的世家大族,几经沉浮,起起落落,繁荣者有之,衰败者有之,唯有这越府,屹立于国家栋梁的位置,自越国开国以来,无人可撼动其地位,也无任何一个家族可比拟其殊荣。
越府尊享国姓,以国为姓,越国的皇族亦没有这般荣耀。越府中人经由族长指定,便可成为越国独一无二的国士,不受三司管束,不听九卿号令,所言所行,可直达天听,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如此。
越府国士可自由出入宫廷,不用奏报,无须通传。国士之谏,不论大小,均会被钦定为治国良策,录入史官笔录,流传后世。国士可手持虎符,可直接指挥领导军队,于国家危难之际,发兵勤王。越府国士最特殊的权利,在于其世代相传的先王手谕,赐予每一代国士无上特权,如在位帝王有祸国殃民者,国士有权废除王者,另立新王。
越府开府至今,已有七代家主,每一代家主均被越国国主尊为国士,享受至高无上的特权,功勋卓著,世人共知。
有匪君子,名曰越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越华,越家第七任家主,亦是现任国主帝纣钦命的国士,为人恬淡儒雅,卓尔不凡,智计无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之言行,在他人眼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难能可贵的是,越华心系百姓,所提之谏言,均涉及百姓的切身利益,品行高洁,为世人称颂。
众所周知,越华专一情深,独爱其妻,只娶一人,多年来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传闻越华之妻,齐氏,是一采莲女,容色姝丽,越华偶然见之,对其一见钟情,在其门前徘徊不去,三日后亲自登门,诚心求娶。传闻打动齐氏的不是金银财帛,珠宝玉器,而是越华的一首《越歌》。此后,他们的故事传为佳话,被坊间争相传颂,国人皆钦羡不已。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殊不知,世人眼中清风霁月的越国士,此生最忧心的不是安居乐业的百姓,而是家中童心未泯的悍妻与顽劣不堪的幼女。
天色渐沉,夜色将尽,晨昏相交之际,越府门前缓缓驶来一辆马车,玄色健马,青色帐幕,原木色车架,朱漆的车厢。向前移动着的车厢上雕刻着一只正在休憩的鹤,闭目凝思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一位得道仙人,栩栩如生,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雕工技艺不凡。
拉车的玄马步伐稳健,不骄不躁,所拉车架并没有寻常马车的颠簸之感,一看便知,训练有素,绝对是一匹良驹无误。
马车虽看似朴素至极,可但凡见到的人都知晓这是越府的,车上的标志独一无二。
“夫人呢?”越华刚下车,还未进越府,便急着问门边候着的管家,夫人齐氏的去处。
管家老刘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越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每次一回府,第一时间问的就是夫人的下落,无一例外。
老刘还未开口回答,越华早已越过他,自顾自地往后院去了。
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老刘转身走进府中,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
夕阳固守一方,恋恋不舍地坚持着,不肯彻底沉入地平线之下,斜楞楞地挂在空中,将半边天的云朵都印染成绮丽的赭红色。后院的小池塘边,青石砖上,两个女子,一大一小,赤着同样嫩白秀气的脚,席地而坐,手中捧着清脆鲜嫩的莲蓬,她们一边剥着莲子,一边聊着什么有趣的事,笑声清脆婉转,洋洋洒洒地回荡在小院内,听起来很是潇洒愉悦。
笑语嫣然,眼睛异常清亮,手里不停地剥出一粒粒洁白的莲子,脚边还散乱地摆放着一堆尚未遭殃的莲蓬,脸色绯红,不知是被心情太过激动所致,还是被晚霞染上了艳色,越华一进后院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这般动人的妻子,令他的心神不禁有些荡漾。
“嗯哼。”越华见自己都站在门边好一会儿了,院中的那俩母女就像是没见到他这个人一样,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他心中稍稍有些郁闷,只能苦逼地出声提醒她们,院里已经来了另一个人,可以将注意力稍微放一些在他身上。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母女二人,听见越华给的明示,终于抬起头来,终于将注意力从莲蓬上转移到越华身上,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消散的笑意。
“父亲,您来了。”小一些的女子先开口,此女并未梳起越国未及笄的女子惯有的发髻,而是将头发全部扎起,束在头顶,仅用一根简单的木质发簪固定,颇具利落之感,她所穿的衣物倒是越国女子的传统样式,只是颜色素雅,倒是简单利落。
“又去公主府上偷摘莲蓬去了。你说说你年岁也不小了,女孩子家家的,尽干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成何体统!为父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作为女子,要注意仪态,岂可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我警告你,下次要是还这么……”越华扫了一眼地上满堆着的赃物,开始数落低头不语的女孩,可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齐氏打断。
“你要怎样?是我带霜儿去的,你有什么惩罚就冲着我来。”齐氏抢下自家夫君的话头,将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我没想怎样,就是吓唬吓唬她。”越华见自家夫人昂着脑袋,气鼓鼓地瞪着一双盛着两汪清水似的眼睛,活脱脱一副护崽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脸颊上的绯红还未散去,这幅样子在他眼中别提有多迷人了,他哪里还舍得说出半句重话,气势上已经输了。
“这还差不多,呐,尝尝,刚摘的,可新鲜了。”齐氏对丈夫的示弱很是满意,随手从青石板上拿起一个莲蓬,抛给越华。
越华喜滋滋地接了,乐颠颠地跑到齐氏身边,紧挨着她坐下,开始一心一意地剥着手中的莲蓬,将剥出的莲子细细摩挲过后,喂到齐氏嘴边,齐氏下意识便张口抿进了嘴里。
被晾在一旁的无霜,看着父亲和母亲旁若无人地秀恩爱,默默无语,脸上浮现起淡淡的微笑,正当她还要继续欣赏的时候,有人似乎不乐意了。
越华见自家女儿这么没有眼力见,暗忖她一点都不知趣,也不知道给他和莲儿让出单独相处的空间,明知道他就想着和莲儿待一会儿,他频频给她使眼色都没起任何作用,别无他法,他只能把手伸到齐氏身后,绕过他,悄悄地推了一把,用嘴型示意无霜该走了。
“小气鬼。”收到自家父亲的嫌弃,无霜只能站起身,静静地退出去了,走之前当然要吐槽一下对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十三年如一日的老爹的不满。
越华此刻娇妻在怀,才不会去在乎自家女儿的小情绪,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
“莲儿,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在剥莲子吃。”越华笑问齐氏,眼中旖旎缱绻,脉脉含情,脑子里浮现那副他终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记得,怎么不记得?也不知是哪个馋嘴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向我讨要莲子吃,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要不是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我早就……”
“早就怎样,你不舍得的,其实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被我迷住了吧?”越华的话无比笃定,他早已认定他说的这个事实,毋庸置疑。
“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齐氏见自家夫君期待的眼神,不忍扫了他的兴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说的话。
听了齐氏的话,越华的脸上现出得意之色,仿佛被自家夫人一眼看中是天底下最骄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