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庭暄点灯而行,走在前往关雎宫的路上。片刻,他停在关雎宫门口,抬头看着阴暗的墙壁和幽森的牌匾。又看了看这紧闭的重新修葺的大门,只觉往日重现。那场大雨,他若在这宫里杀了王巽,便不会牵扯出后面这么多的祸事。如果是这样,倾依不会被刺杀,而他也不会看到那个狠辣陌生的她。
“皇上,这王贵妃也忒不懂规矩了。早早就查人禀报,怎么现在大门紧闭,连个接驾的人都没!”
庭暄说:“罢了。”
推门而进的那刻,他便像那日看见倾依受刑一般震惊。顿时觉得心中慌惧,额上溢出了冷汗。
庭暄站在门口,看着满地惨死的宫人和那一滩连着一滩的尚未干的鲜血,久久不语。他艰难的迈出步子,游走在尸骨之中。那朝向各异的尸骨,逼得他清晰地重塑着杀戮的场景。
内堂里,他看见了面目全非的王巽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皇上。”王元昭数清了刀数,颤畏地说:“九十八刀。”
突然,庭暄只觉双腿瘫软,猛地朝后跌了一步,靠在了门上。
“皇上,王贵妃虽有不臣之心,理应处死。可她毕竟尊为贵妃,王氏一族又突遭灭门。如今她横死在宫中,恐怕王氏旧将心中不平啊!”
“那又如何!他们还敢谋乱不成?”
“王哲死后,您虽让勋王接管了王家将士,可”
“朕知道!”
王元昭上前两步,看着久久难以平静的庭暄,问:“那这贵妃之死,还查吗?”
庭暄闭目锁眉,而后朝屋外走去。许久,他强装淡然的回了一句:“不必了。”
“那您现在去哪儿?”
他抬头望天,看着半轮残月,满含无奈的说:“长秋宫。”
路上,庭暄屈背而走,如一个活死人一般痛心疾首。想想方才的那幕,再想想今早的那幕,恐惧之感油然心上。他摇摇晃晃的走着,忽而停下,仰天大笑:
顾倾依,好手段啊!假借刺客之名,排杀异己。当真是杀伐决断。只是关雎宫里的宫人何尝不是无辜?难道你顾倾依的命是命,丫鬟奴才的命就不是命吗?
跪地之时,他涕泪横流,心中万般嘲笑:
屠杀将军府,灭门关雎宫。顾倾依,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是那所谓的自保吗?你日日陪在我身边,可心里又究竟装了些什么?计谋吗?还是欲望?那么你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夷姐、勋王、还是我?
就这样三步一踮、五步一退的,他终于走到了长秋宫的门前。庭暄泪红双眼,盯着门里灯火通明的正殿。目光侧移,只一偏,他看到了已被洗刷干净的地面。嘲笑之感涌上心间。他在宫门驻足良久,迟迟不肯踏进长秋宫一步。
夜已黑透,他无奈的叹了一声,说:“回暇居殿。”
数步之后,他转身看向那恢宏的大门,却是感慨万分。
顾倾依,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她吗?
次日清晨,顾倾依收到琳儿带来的消息,说是沈夷光的身子好转了不少。于是带上早早备下的糕点,去了慈安宫。
慈安宫里,顾倾依坐在病榻旁,心中万分疑惑。自打她进来,沈夷光就只说了“平身”和“放下吧”这两句话,而且每句都是寥寥数字。莫不是沈夷光心中藏了什么事情?
正当她疑惑之时,沈夷光开了口:“不知你可听说昨晚王贵妃被害一事?”
顾倾依心中暗笑,想着沈夷光迟迟不肯开口定是为了此事。虽说她早猜到沈夷光会发觉此事是她所谓,不过这人多口杂的,终是不能摆到明面上,于是接道:“臣妾一早便听妙钏说了,好像是刺客所为。说起这刺客,臣妾昨日也曾受过谋害。幸亏妙钏她会些功夫,击退了那歹人。却不想,害了王贵妃。娘娘往后在这宫里,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夷光看着顾倾依撒谎不带脸红的样子,顿时心中暗讽。想着这丫头时至今日还以为自己装得有多好,却不知她的小心思早就收在了沈夷光眼底,只是浑然不知罢了。
“哦?那本宫确实要小心一些。听说那关雎宫里一十七人惨遭毒手,无一幸存?”沈夷光话语缓慢,暗暗试探。果然不出所料,看着她哑口无言、怒眉紧锁的样子,便知顾倾依并不晓得死的是满宫的人。于是解围,“本宫瞧着妹妹脸色不好,许是痊愈不久的缘故。”
然后,她看向站在顾倾依身后的妙钏,眼中暗指的说:“妙钏,快扶你家主子回宫歇息吧。”
“臣妾告退。”
数步之后,沈夷光突然叫住她,话中有话的说了一句:“宸妃应当知道药不能乱吃,所放剂量如何,要懂得分寸才好!”
回到长秋宫后,刚进殿门,顾倾依就猝不及防的给了妙钏一个巴掌,厉声喝道:“跪下!”
秦妙钏含泪而跪,字字强硬:“妙钏不知,何事惹得娘娘如此恼怒?”
“不知?”顾倾依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关雎宫里死了那么多人,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
“妙钏一向以娘娘的命令马首是瞻,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娘娘着想。对于方才的句句逼问,奴婢着实不知!”
“你!”顾倾依猛地挥起手掌,看着跪在面前的妙钏,突然软了心。“罢了。你违抗命令、私自滥杀关雎宫人一事,本宫不与你多做计较。谁让,谁让本宫欠了你的恩情。”
“娘娘。”秦妙钏双眼含泪,说道:“奴婢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娘娘着想。若那关雎宫只死王巽一人,如何像是刺客所为啊?”
“够了!这十几条人名本宫背下了。不过是入了阴间不得超生罢了。你退下吧。”
正殿里,房门紧闭,阳光稀微。她坐在镜前,看着满是血腥的双手,连连叹气:“往后这双手,怕是干净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