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顾倾依沉在病床上已经三天了。而那一次的暴雨连绵至今,像他的眼泪,滴滴不断。这三天里,庭暄哪都没去,一直守着。他坐在地上,握着那被绷带缠绕的手,滴水未进。
王元昭求他,早朝之上不能无君。他说:不去。
沈夷光劝他,换她守在床边陪伴。他说:我不放心。
夜里,烛光昏暗,给她毫无血色的脸添了几分暖色。他穿着三天前的那件衣服,湿透的衣襟早已被烛热烤干。
“倾依,你一定要平安醒来。等你重新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哪怕是那张椅子。”
而承欢殿的屋顶,那黄色琉璃瓦上却醉卧一人。他仰天对云,将滚滚的雨水合着那苦酒尽数吞下。
秦妙钏拿着玄色衣披,走进内堂。看着涨红脸色的庭暄已然沉睡,于是轻轻走去,将那衣服盖在他身上。负手贴额,滚烫之感窜而入心。她唤来屋外廊下立着的王元昭,将高烧如火的庭暄送回了暇居殿。
等秦妙钏回来的时候,倾依已经醒了。她豁然一笑,正欲喊人,却被倾依那缠着绷带的右手牢牢拽住。秦妙钏回身低头,看着满眼红泪的倾依。许久,她玉泪滑下,说了一句:“妙钏,我想见他。”
然后,秦妙钏替她瞒了醒来的消息,连夜偷出了皇城。一个时辰,顾倾依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她坐在床头,焦急地等着。当看见妙钏淋着雨跑进来的那刻,她干白的脸上展出了笑容,殷切的问道:“他怎么说?”
“不见。”
短短的两个字,倾依只觉那眼珠酸痛,喉咙更是刺腥。果然,口中鲜血毫不留情地涌出,落在了床榻上。顾倾依的手掌死死地摁在那滩血的两侧,眸中掉出的泪搅进了鲜红的血中。
她闭着双眼,嘲弄又无力地笑着。
“王巽,我低估了她。可许炎,我又何尝不是高估了自己?”
她仰着头,尽情地苦笑。那眼角渗出的泪,滑过她的发际,滴在了她的耳里。
次夜,暴雨已停。许炎躺坐在屋顶,独对着拨开乌云的明月。
酒,很苦,也很涩。那顺嘴滑下的漏酒滴打着湿透的衣襟。烈酒入口,鼻骨酸疼,却也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漆黑的夜里,只有那月光能看清他掩藏于深处的钻骨之痛。许久,那屋顶人影已消,空留酒坛在散说着袖手旁观的无奈。
承欢殿里,许炎坐在她身旁。那湿发醉衣的模样,倒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他轻喘轻呼,生怕吵醒熟睡的她。
香房暖烛,情意浓浓。他放下了伪装的身段,更收起了满不在意的眼睛。他伸出双臂,撑在倾依两侧,然后一点一点的向她倾着。在那三寸之间,他闭上双眼,想要亲吻她白裂的双唇。可命运使然,棋局既摆,覆水难收。他犹豫着、挣扎着,也逼迫着。
我这条心,从来由不得我。如今,便让我随性一回吧。
他强忍眼泪,终于抛下一切的顾忌,吻了下去。只是触碰的一瞬间,坠在睫毛上的泪珠不堪重负,滴在了她的眼角,也滑进了眼里。
他睁开眼,看着倾依微蹙的眉头,慌而起身。却在逃离床榻的那刻,被她死死拽住。
许久,他转身低头,看着泪如雨下的她,相对无言。
她说:“求求你,带我离开。”
庭暄盯着那双眼睛,在击溃底线之前,他甩开她的手,朝屋外跑去。
“不要走!”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空气。一瞬间的疼痛逼上眼睛,她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许炎,带我离开。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强忍泪水,无声呼气。然后转过身,看着她一点一点爬动,慢慢地抓着他的脚踝。
“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叫他们付出代价。已经很晚了,你休息吧。”
“不!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好怕就这样死去,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求你,求你带我离开,无论去哪儿,只要有你,我都可以。”
他红着眼眶,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带她走。可是许炎,他不是庭暄,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他早已是个了无牵挂的人。许炎,他有人异于常人的镇静与冷漠。
他缓缓蹲下,捧起她的脸,吻去眼角的苦泪,说:“待北梁复国之日,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这是我能许给你的仅有的承诺。”
他抓起她的手,将它从脚踝狠狠地剥出。然后,他将那双手举在他们中间,含泪而笑。顷刻,他无情地松开,起身而去。
床前,地上。她抬着胳膊,将绷带环绕的手用力摔下,痛苦地嘶吼。
“充媛。”妙钏进屋扶她,却被她无情推开。
“出去。”
“充媛?”
“我叫你滚出去!”这一刻,即便是山崩地裂、天夜倒转,也无法囊括她的崩溃。
许炎,上辈子我究竟欠了你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