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晚不欢而散,庭暄每次去弄玉堂都只是匆匆一眼。一晃,两个月过去了,顾倾依的心也随着秋叶的泛黄而萧条起来。
至于庭暄,更是彻夜难眠。煎熬他的不外乎是倾依的冷淡和毫无头绪的理由。于是披衣而立,站在窗前,一伫便是一夜。
这晚,沈夷光念完经后便想在院中走走。谁知刚走过长廊,就看到了那竹林里依稀的人影。她慢慢地朝那人走近,拿过琳儿的灯笼,举在面前。
“夷姐,是我。”
沈夷光定睛一看,那昏黄蜡光照映下的人脸写满了憔悴。他靠坐在竹子下,眼下尽是黛色。
“暄弟?你怎在这儿?”夷光扶起庭暄,替他拍掉衣上的尘土。“夜凉如水的,怎么不知道进屋呢?”
沈夷光看着庭暄黯淡无光的瞳孔和单薄的衣衫,心中自是分明了几分。“吵架了?”
庭暄低着头,暗暗回道:“比这还严重。”
夷光笑了笑,牵起庭暄的手,说:“行,就知道你只有倒苦水的时候才想得起我。走吧,我们进屋聊。”
夷光往前走了两步,发觉庭暄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吩咐琳儿:“你去屋里给王爷拿件披衣。”
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说道:“不肯进屋,内院总愿意去吧。你不能让我站在这儿听你诉苦吧?”
庭暄依旧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便进了内院。
庭暄披着外衣,坐在石凳。夷光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面前。
还没等夷光坐下,他便开了口:“夷姐,我不想要皇位了。”
“什么?你疯了吗?”
这一下,着实惊着了沈夷光。她示意琳儿,让她带着侍女奴才退下。然后只等院中仅他们两人时,她坐在庭暄身旁,说:“这皇位本就是你的。虽然父皇没有明旨下诏立你为太子,可朝中上下早已心照不宣。这唾手可得的江山,你当真舍得?”
庭暄看着满脸诧异的沈夷光,坚定的说:“夷姐你应当清楚,我对皇位本没有那么痴迷。只要百姓过得好,对我来说谁当皇上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他欲言又止,神情飘忽。
“莫不是,为了顾倾依?”夷光说出了心中最大胆的猜想。
“夷姐觉得我会是这样的人吗?”
沈夷光叹了叹气,“你向来处事冷静,若放在以前,断不会被感情束缚。只是我听王元昭说,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连早朝也是漠不关心。暄弟,你该不会是动了真情吧?”
沈夷光的疑问,一语中的。
庭暄起身,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
“我不清楚。”
这一句,传达出了多少的无奈和心酸。“人群中一眼,我只觉得她干净、单纯,阳光下透着俏皮的可爱。巷中谈话,也确确实实证明了我的想法。和身边那些阿谀奉承的女孩不同,她干脆、直接,欢脱喜闹。可成婚之后,面对我的却是完全相反的她。文静、寡淡,像一尊观音,处处透着冰凉。尤其是笑的时候,怎么看都那么勉强。甚至,甚至变得体弱多病。半年了,她再没让我碰过她。我以为她是不是早就有了心仪的男子,我特地找到勋王府,问过王叔,他说没有。可,可顾倾依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爱意。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对我的冷漠。也许,我是真的爱上她了吧。”
夷光听着,也懂了。便像她第一次见顾倾依时猜到的那样,她的冷淡,是骨子里散出的执傲。尽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她对庭暄的疑问明镜于心,可她还是选择了隐瞒。因为她相信,顾倾依终有一日会看到身后那个疼护周全的男人。
“可这和你放弃皇位有什么关系?”沈夷光故意试探,她想知道,这个男人的爱,究竟埋了有多深。
“有,当然有。她一定是觉得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庭暄瞪大眼睛,看着夷光。然后,他笑了,像一个找回丢失的至宝的孩子。“你们女人不是最在乎的吗?一生一世一双人。倾依也一定是这样,她一定想和我过男耕女织的寻常生活。可是夷姐”庭暄越说越激动,他抓起夷光的双臂,推心置腹:“如果我当了皇帝,我就无法给她这样的承诺。我不要什么三千佳丽,我只要顾倾依一个,我要她开开心心的活在我身边。放弃皇位,是唯一的办法。”
沈夷光低眉冷笑,“所以,你是要拼个玉碎瓦全吗?”
他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一脸嘲弄的说:“这世上又怎分玉碎和瓦全?”
庭暄的一席话,敲开了夷光的心门。曾几何时,她也在月下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没能渡那花落人亡的残殇。
夜已渐深,她提灯回屋。空留下那一句:
“山河拱手,只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