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白,也很冰凉。它顽皮的嬉耍着,驻足在梅花的心蕊上。梅园里,种满了骨里红,压压一片,浩如绯烟。
顾倾依就穿着那件单薄的兰衣,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趟着。
“梅花香自苦寒来。但愿我和他的感情也能如这梅花一般。”
说罢,她微皱眉头,思虑许久。待那雪已堆上睫毛,她笑了。
“讽刺啊,真是讽刺!没想到我顾倾依有朝一日也会同那些怨妇一样,伤春悲秋起来。”
她伸出那只通红的右手,折下了长长的一枝。
忽而身体转动,那梅花在空中尽情飞舞。脚尖划过,那本该老实待在地上的雪也随之飘动,挽着丹色的花瓣,表演着寒凌的孤傲。那剪雪裁冰的梅花,杂乱地起落着,像被人驱使的舞姬,重复着永不停歇的玩弄。而这些暗香余存的花瓣,只有被她眸中甩出的泪珠封了冰,才得以幸存。
庭暄就站在廊下,看着她的灵动,也看着她的清冷。
她忘情的耍着,似乎忘却了她手里拿的不是嗜血的长剑,而是傲骨的寒梅。点、打、甩、挑,顾倾依把所有的怨气和委屈统统聚在这没有一瓣梅花的秃枝上,尽情的发泄。
速度越来越快,眼眶越来越湿,皮肤越来越僵。只那一瞬,手中的梅枝转而脱落,劈过空中越下越大的雪花,掉在了地上,也凄惨的谢幕。
等她回过身时,她看见了面前那个一尘不染的撑着油伞的男人。那男人领口上方的皮肤正在渗血。
她急忙跑过去,轻轻扒开那领子,却看见伤口处冒着血竟吊着细小的薄冰。
“怎么不知道躲躲?看这伤口的深浅,怕是要结疤了。”
目光上移,她与他四目相对。那男人双瞳剪水,像是两潭永远不会冻结的温泉,散出氤氲的雾气,完完全全的包裹着她。
在那男人触碰她之前,她后退两步,不假思索的跪下,却又一字不发。
“没事的,你起来吧。”庭暄微笑着走近她,把伞遮在她头顶上方。想要伸手去扶她,却又想起她方才如惊弓之鸟般的模样,于是收回了手。
借着方才发疯时余下的勇气,顾倾依再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只一眼,便匆忙低头,难以再视。
如果说许炎是千年一遇的冰山,那庭暄便是冰山上万年花开的雪莲。
这男人,当真是有乱人心弦的本事。
“广平王若没有什么事,贱婢就先回屋了。”起身、转身、迈步,一气呵成。她只想在那男人说下句话之前便赶回房中。却还是被他一把抓住。
“等等。”庭暄把伞递到她面前。“拿着。”
她看着真挚的庭暄,微微浅笑。“多谢。”
傲梅旁、飞雪中,庭暄驻足凝视,望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眼露笑意。
“她还真是有趣。”
而离庭暄不过三十米的阁楼上,勋王眉间紧缩、右手死死地抓着打开的那扇窗栏。
房中,红烛晕染了她的脸颊,盖住了五味杂陈的神情。这场戏,她到底是违心去做了。他一定很开心吧?师父也一定很开心吧?这筹划了那么久的计划终于要启动了。可是,谁又在乎过她的感受,谁又关心过她愿不愿意呢?
男人推门而入,拍了拍肩上堆着的雪,扯下脸上贴着的人皮。
“殿下好本事,当真是骗过了广平王。只是可怜了勋王爷,年近半百,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为了所谓的复国大计,连无辜的人也可以……”她没有往下说。她何尝不是口中的无辜之人?不也为他牺牲了自己吗?何况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略带讥讽的语气一字一字的刮着他,但他并没有生气。这一事,毕竟是他欠她太多。
“这琴是我十四岁那年殿下送的,曲子也是殿下手把手教的。”顾倾依把手指放在琴弦上,一点一点的移动着,“我以为殿下嫌我皮的没个样子,所以我用心学着,想要试着去做一个称职的……大家闺秀。可若知殿下要我学琴是为了今日,我定会断了这琴弦!”
“当”一声,断了一根,她垂下的手指被勒出深深地伤口,不停地往外冒血。
许炎皱了皱眉头,眼睛看着地板,他并不想去看看面前这个女人的表情,或者说他不敢。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都变得安静了,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他心中长叹,万分感慨,却只说了句:“三日后便要嫁人了,好好准备吧。”
这一句,不由得使她心痛。即便她为他做下这违心的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提示。
“殿下不觉得亏欠我吗?难道我要嫁给他人,殿下当真不在乎吗?就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吗?”
他没有回答。离开的时候,还是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停住了。
“这是你自愿的。”
心中一蹬,眼泪便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是啊,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又何来亏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