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已是三月有余。初春的沅陵处处生机盎然、红情绿意。一场杏雨过后,那梨花般的云朵占据了半边天空。满城的春色里,夹杂的都是令人含羞的浓情蜜意。
开春以后,顾倾依便把自己囚在房前的院中,一刻不歇的挥舞着手里的那把寒剑。木槿在一旁看着,想要劝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一遍一遍的路过,在不经意间瞥见那顺着剑柄流下的鲜血后,她终于不能再袖手旁观。
趁倾依背对之时,她纵身一跃,拔出手中长剑用力一挑,将那染血的长剑打落在地。
“倾依,你这又是何苦呢?”木槿拉起她的右手,扯下一片衣襟,包裹着。那只受伤的手,充斥着血丝。通红的皮肤中间有一道不浅的伤口。
“顾姑娘,婚衣已经备好,放进你房里吧?”丫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倾依望向那折叠整洁的红衣。
还是不肯多看一眼,她将头撇过,“恩”了一声。
包扎好后,木槿抬头看了看她,思虑片刻后,说:“倾依。你……”
却怎料她像未卜先知般从中打断,好似云淡风轻般地回了一句:“师父,放心吧,我都知道。”然后,不等木槿的回答,便捡起那长剑,迈进屋中。
木槿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难以言说。那晚,她告诉倾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变得面目全非。可如今,伊人未嫁,便已这般冷漠。那从她心里开出的笑容,怕是再也难见了。
顾倾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面前的用金线绣上的嫁衣,满脸沉默。这些镶银点翠的珠钗,于她,不过是假面上的装饰。
丫鬟侍女一波一波的进进出出,不一会儿,那东西便堆满了整个梳妆台。可她,仍是那样坐着,一整天,滴水未进。没有在跟谁怄气,她只是觉得可怜。
月上树梢,顾倾依拿起那件嫁衣,一丝不苟的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她出了房门,向许炎的住屋走去。
当她出现在许炎屋里时,他就坐在对着门口的那张木椅上。他很聪明,早早便料到了她的到来。所以,他安静的等着,等着时隔三个月的见面,也等着最后的诉说。
顾倾依看了一眼许炎,但并没有过去,也没有出声。她拖着及地的嫁衣,缓缓地走过,为他泡上了久违的素茶。
待那茶水煮好后,许炎向她望去。壶中腾起的水雾朦胧了她的侧脸。那蒙蒙的白烟顺着鼻梁而上,于眉心化作水珠,牢牢地趴在她的肌肤。还有,那支玉钗,多么像黛色山涧的一片晨雾笼罩的碧湖。
顾倾依端起一盏茶,跪在许炎身旁,然后毕恭毕敬的呈上。
许炎接过那盏茶,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低头不语的顾倾依说:“对不起。”
赫然一笑,她用了此生最平淡、最无所谓的语气回了一句:“不需要。”
震惊,也许只有这个词才能囊括许炎此刻的心声。他挑起她的下巴,用目光仔细端详着这张他最为熟悉的脸。
没错啊,这就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丫头啊。
只是那冷不丁的一句话,令他豁然醒悟:她不是阿顾,她是广平侧妃。
于是再也无法直视那双眼睛,他起身离开,背对着她,然后在心里不止一遍的告诉自己:身后是万丈深渊,绝不能回头。
“你来做什么?”无话找话,他从未想过会有这般难堪的处境。
“殿下难道不希望我来吗?”她看着那个背影,冷笑着:“刚刚的话,刚刚的样子,是不是把殿下吓到了呢?其实,我还挺开心的。殿下十三年来的云淡风轻,我如今也是学会了。只是无论怎么看,我都表现的这么牵强。”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顾倾依慢慢走上前,紧张的张开双臂。许久,她终于有了勇气,抱住了他。
“殿下你瞧,往日都是殿下抱我,如今我也终于可以抱一抱殿下了。”
昏黄的屋里,冰凉的杯盏,执着地散发着挥洒不出的茶香。
他站在原地,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抱了很久很久。
“倾依。”
“嘘!”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因为她再也承受不住下一刻可能到来的决绝。她还是松了手,看着转过来的许炎,问:“殿下,我可以,叫你一声许炎吗?”
一瞬间,所有的坚强在此刻崩塌。他看着她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的看着那双他从未认真待过的眼睛。
“许炎。”
张嘴喊出的那刻,他终于抵挡不住心中涌起的洪水,卸下了陪伴他十三年的伪装。
吻,霸道强烈的席卷而上,吞噬着她。这第一次的亲吻,充斥着满满的悲伤。这久久压抑的感情像一座火山在此刻爆发。仿佛他已经兵临城下,而她就是那将要攻破的城墙。忍了那么久还是不能放开,避了那么久还是想要拥有她。其实许炎明白,不知何时那个本想利用的小女孩就那样笑着走进了自己心里,挥之不去。而他,不是不爱,是不能,他放不下的不是骄傲的身段,是廖晴阳,那个让他记挂了一生、后悔了一生、亏欠了一生的女人。泪,一滴一滴的落着,划过脸颊,流进嘴里。她哭了,这份爱,舍不掉却只能舍。却不知,他也哭了。那亲手剿灭的爱,那种将心爱女人送上别人的床的苦痛,纵使自恃刚强却依旧承受不起。
兰膏已尽,华镫已枯。枕边放着的来不及送出的玉佩也被干泪印出了斑纹。而晨曦,也悄悄潜入,似乎是想留住这一夜的温暖,留住那从未承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