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意倒也有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风夕玦,看着他写小抄,折纸条,然后又看着这张纸条落在他的桌子上。
风夕玦微微有点尴尬,他轻咳一声,小声道:“这位兄台,不知可不可以帮忙递一下这张纸条。”
沈意听了顿时嗤笑一声,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风夕玦,目中透出一股鄙夷。风夕玦见了也是无奈,心想好死不死怎么却遇上这人,递个小抄都不肯,这么清高作甚?
沈意轻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风夕玦,就差在脸上写上你快求我啊你快求我啊。
可问题是风夕玦并不想求他,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僵在了那里,在庄重肃穆的考场上显得分外诡异。
沈意倒是一点都不急,做这些题对他来说犹如探囊取物,所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风夕玦,看谁先败下阵来。
结果很快就揭晓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沈意就被打的溃不成军。
男人没办法的事情不代表女人没办法。秋鸾镜冲着沈意甜甜一笑,少女穿一身质朴的红棉短褐,屈膝坐着,露出一双着白袜的秀气小脚,脑后扎着个干净的马尾辩儿,有点婴儿肥的小脸白里透红,笑起来的时候白净的脸上旋起两个梨花般的小酒窝,说不出的清丽可爱,青春活泼。
书生都是爱书的,爱的是什么?爱的当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了。
沈意是书生,那么当然也是喜欢黄金喜欢美人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是青春躁动的年纪,所以此时见了镜儿这两个梨花般的小酒窝,顿时就好像灌了两大碗酒般,醉的不行,神使鬼差地就将文案上那张小纸条递了过去。
秋鸾镜含羞将小抄接过,就好像是接受鲜花的少女,清纯可人,沈意见了不禁更是迷醉。
风夕玦见了无言,这时候突然感到一道目光从背后刺来。扭头看去,就看到赵小风趴在桌子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看得了小抄埋头苦干的秋鸾镜,然后双目幽怨地盯着他,好像是丈夫十年不归的怨妇。风夕玦浑身打了个冷颤,他自己现在都自顾不暇,哪还有那个心思给他传小抄,他可不想再出一次风头,所以果断无视他。
正想到这里,突然又听到一声比刚才更响的“撕拉”声,所有人不禁又抬起了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可不正是赵才贵。
苟生这一次可不能沉默了,他皱着眉头问道:“赵才贵,什么事呀?”
赵才贵支起身子,仰着头四下看看,茫然道:“啊?什么事呀?”
苟生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也不想多事,于是冷哼一声道:“注意着点儿。”
赵才贵老实应了一声,又俯下了那具狗熊般的身体。
没过一会儿,他就扶起身子,转过头来,将手中的一样东西用力一扔,“啪”一声正好又落在了沈意的文案上,赫然是团小纸团。沈意方才败得彻底,所以自觉脸皮也丢的彻底,正打算知耻而后勇,奋笔疾书一番的时候,突然天降一物,将他吓了一跳,待他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小纸团,不禁又惊又奇。他正仰起头来想要寻找那位乐于助人的好心人,就迎面碰上了赵才贵恶狠狠的目光。
赵才贵确实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只不过助的人不是他,赵才贵努力瞪起那双小眼睛,朝沈意旁边努了努嘴。沈意平时在院里没少见过赵才贵领着一干狗腿手下气势汹汹的嚣张模样,他是读书人,再没人比他更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更何况读书人的骨头虽然硬,总是硬不过木棒的,所以他没敢摆出刚才对着风夕玦的那副倨傲表情,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递给了他旁边的秋鸾镜。
秋鸾镜见了纸团,诧异的抬起头,就看到赵才贵那张胖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秋鸾镜皱皱鼻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随手就扔到了后面。
又被人遗忘的赵小风正守着张空卷子,趴在文案上闭目等死,突然感觉头上被打了一下,茫然抬眼,就见到那张被他压皱隐约还有口水痕迹的卷子上稳稳当当地放着个小纸团。打了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他一对照,不正是答案么。幸福来得太突然,赵小风没有准备,一时喜不自禁,当下也不管是对是错,甩开膀子就开抄。
赵小风正抄的欢,突然感到一阵冷厉的目光刺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抬起头来,就迎上赵才贵吃人般的目光,那张狗熊般的胖脸上满是冷意,不由把赵小风吓了一哆嗦。虽然赵才贵受了苟生警告,不敢在这院里找他麻烦,但赵小风还是天然对他有股惧意,况且狗熊是很凶的,尤其是求偶失败的雄狗熊,赵小风对这小纸团里的东西倒是很有些想法,但现在也只好忍痛割爱,手一扬,扔回给了赵才贵。
但赵小风心有惧意,这一出手就没了准星,纸团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又落在沈意桌上。
沈意本来正在皱眉苦思,突然又天降一物,将他惊醒,这时候赵才贵的目光正随着那团纸团回到他的身上,沈意见了马上反应过来,又仔细递给了秋鸾镜。但秋鸾镜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乖巧的好女孩,好女孩是不会要陌生人的东西的,特别是这人还这么丑,于是想也不想,反手向后扔了出去。
于是小纸团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浪漫旅行之后又回到了赵小风这里。赵小风欲哭无泪,苦着张黑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才贵。赵才贵看得无趣,冷哼了一声,从两只硕大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又转了回去,狗熊般的身子往文案上一压,卷起一道清风,为沉闷压抑的考场中带来一股清新之气。赵才贵伴着清风沉沉睡去,想必梦中的他与镜儿会有个美好的故事。
清风之后必有惊雷,赵小风耐心等着考场中响起一声声惊雷般的呼噜声,确定赵才贵已经睡去,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古人确实是不会骗人的,最了解你的人往往都是你的对手。
赵小风小心翼翼地把紧紧攥在手中的纸团展开,就好像展开智者的锦囊妙计,然后很不要脸皮地抄了起来。
待得钟声响起,众人便交了卷子纷纷走出考场。
接下来的三日是批阅试卷的日子,三人无事可做,很多考生在考完之后就趁着这几天好好庆祝放松一下,三个穷光蛋于是又回到了之前看书的日子。哦,是二人看书一人睡觉的日子。
放榜的日子,一个小道士在风夕玦的这个院子里贴好黄纸榜,趁着人还没聚起来就赶紧跑开了。等风夕玦三人闻讯跑过去看的时候,黄纸榜下已是人头攒动。风夕玦叫秋鸾镜在人墙外候着,就和赵小风一头扎了进去。
好容易挤到榜单前,就见到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按甲乙丙丁戊五等排列,风夕玦倒也知趣,先从戊等上找自己和秋鸾镜的名字,仔细瞧了半天没找到,倒是见到了两个熟人的名字。
赫然是赵小风和赵才贵。赵才贵哪里是会看书的人,连看个********都闲字多的人,哪会去翻那些三千道藏,人妖史册?当日他只是为了讨好秋鸾镜,乱写一气,不想阴差阳错之下被赵小风当成了救命稻草,结果着了道。这两个名字在榜单上相互挨着,齐头并进,亲热的像是两个兄弟。
风夕玦不知内中详情,只是微感诧异,不过这结果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接着往上看,就在丁等上看到了他和秋鸾镜的名字,少女的答案完全是照搬他的,所以两个名字手牵手紧紧挨着,安静美好得像是写在婚约上一般。
风夕玦一看成绩,就知道文考彻底毁了,想要和镜儿一起考上招摇宗的希望不禁又渺茫了一分。不过女孩的答案是抄他,所以他不由感觉有些无颜见她。这倒不是因为面子,只是来之前哥哥嘱咐过他要好好照顾镜儿,这一次他没照顾好,所以有些怕秋鸾镜会失望。
等的风夕玦挤出人群,就看到赵小风已经出来,在秋鸾镜身边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少女睁着双乌黑清亮的大眼睛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风夕玦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侧着头,倒好像是辜负了妻子殷切期望的丈夫一般。
风夕玦想了想,然后才对她说道:“我看过了,我们两个都是丁等,还不错哩。”
秋鸾镜安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道:“嗯,不是最末一等,还不错哩。”
看见少女如此明丽的笑容,风夕玦的心中没来由的一松,也轻轻笑了起来。不管未来如何,考不考地上,只要你在身边就好了,风夕玦默默想着。
秋鸾镜笑吟吟地看着他,她比他自己都更了解他,刚才看他躲闪的神色哪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其实未来如何,去哪里,她并不如何在意,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相信他会保护她,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一般。大约这才是少女心中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