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生虽然铁石心肠,但看久了也觉得有些不忍,听了风夕玦的话,立刻展颜道:“这样也好,赵才贵你怎么看?”
赵才贵还没说话,秋鸾镜已经眼波流转,盈盈的看住了赵才贵,笑道:“赵公子这么善良的人,哪里会不允的。”
赵才贵被她一看,顿时好似喝了一大罐蜂蜜一般,甜的要溢出来,于是他河马般的大嘴一张,就好像一只要吃虫子的蛤蟆,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可真会看人,在结胸国哪个人不夸赵家的少爷心善。”他又恶狠狠的看着赵小风,道:“既然小娘子都开口了,也罢,就等你考完,到时候,哼哼!”显然他心里笃定了赵小风不会考上招摇宗。
此间事一了,赵小风被扶下去休息了,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苟生和风夕玦说了会儿话,也要走了,又看看赵才贵,就看到他正腆着脸和秋鸾镜说话,小丫头正看着风夕玦,睁眼也不瞧他,偶尔才搭上一两句话。见得这般,苟生不由会心一笑。
他把赵才贵叫过来,正色说道:“文考快要到了,你这几日老实点,不要让我看到你再来这院子里,否则的话,哼哼。”
赵才贵一听,想着秋鸾镜的俏丽模样,不禁急了,忙道:“道长,这..”
苟生哼了一声,寒声道:“怎么,你有意见?”
赵才贵浑身一寒,立即缩着身子,道:“没,没意见。”
苟生走了,赵才贵虽然满心不情愿,也只好跟着走了,院子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在风夕玦的房间里,赵小风坐在椅子上,风夕玦正给他看了看伤势。
风夕玦从小跟着哥哥风沐之学医,所以虽然他年纪还小,但医术却颇为精湛,有时候村子里的人生了病都是他代替哥哥看的。赵小风的伤势看着可怖,其实并不严重,风夕玦当初走出村子的时候带了些药材,这时候正好用到。他将药材研磨后涂在赵小风额头上后,秋鸾镜立即拿出了绷带帮他绑上,这样的事过去早已发生过多次,两人早已配合默契。
赵小风看着配合默契的两个人,沉默不语。他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温婉脸庞,鼻尖嗅着对方的幽幽体香,额头上感受着女孩手指传来的凉腻腻肌肤触感,再想着方才女孩帮他说话,心中不由感到一丝异样。虽然平时看着对别人刁蛮了点,心肠倒是不坏的,他心中默然想着。
等的秋鸾镜包扎好了,他才看着风夕玦,又看看少女,诚挚谢道:“刚才多谢你们了。”
风夕玦忙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们还欠你一碗面钱呢。对了,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赵小风想了想,说道:“我本来是赵家的家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一辈子给人家做事,所以一有钱就赎了身一个人跑了出来。你知道的,修道者的地位要比普通人高太多,我怕被人笑话,所以一个人也没说。结果今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就被少爷的手下看到了,然后的事情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赵小风这人虽然看着大喇喇很不着调的样子,但风夕玦知道他其实是个面粗心细的人。他讲的这个故事单独拿出来看倒也说得通,而且与之前赵才贵说的事情经过也相符合,但是风夕玦并不信。他看着赵小风额头上雪白的绷带,沉默不语,心中想着一个人究竟是要有什么样的执念,才会一心想要考入招摇,即便是头破血流也不管不顾?难道仅仅是因为不甘心给人家当一辈子家仆?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但风夕玦也不点破,既然他不想要告诉自己,那就随他去吧,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
等赵小风走了之后,夜幕已深,不知何时点燃了油灯。
镜儿每晚是要喝药的,昨天的时候风夕玦和小厮借了火炉,这时候他升起了炉中火,秋鸾镜将药材拿出来,仔细搁在锅上。药开始煎着。
做完这些之后,风夕玦才想起之前抄的书来,于是拿出来看。
秋鸾镜与他相对而坐,灯火下看书的少女很安静,很美。
不知为何,风夕玦今晚莫名有些烦躁,手中捧着手抄书,左右看不进去。
于是他开始想白天的事情,想晚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是因为白日书肆上发生的事,他对刚刚的赵小风抱着丝同情,其实他和赵小风是一样的,赵小风有必须进招摇的理由,他也有考入招摇的理由,他想要保护她。
抬起头,就看到少女正静静的看着他,女孩的眼睛在烛光之下分外清亮。大概她也看不进书吧?
两人一时无事,相对而坐,相顾不言。
烛火如豆,药静静的在炉火上煎着。
风夕玦想到这两天来的际遇,也是一阵恍惚。两天之前他还和哥哥秋鸾镜住在那间小破屋里,一转眼就物是人非,在这两天里走过了那么多陌生的地方,又见过了那么多陌生的人。
但有一个人一直陪伴着他。
风夕玦不自禁又想到了哥哥,假如这时候还在那个小村庄里,还和哥哥在一起,那么现在他们应该在干什么呢?
几乎没有想多久,他就找到了答案。这时候他们要么是在昏暗的灯火之下研磨药材,听哥哥讲解辨别药物药性,要么便是已经睡了。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么会不会厌倦呢?他也说不出来。他才十三岁,还没到会对生活感到厌倦的年纪。
他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的生活,哪怕还只是过了两天。
虽然是日复一日的日子,日复一日的人。
大约日子或者是新的好,人还是旧的好。
外面的夜幕愈发凝重,如墨的夜色悄然溢满了整个房间,苍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清清冷冷的洒了进来。
月色下烛火如豆。
烛火下伊人如雪。
清亮的月光在昏暗的房间中剪出一块方正的空间,从窗户斜至地面,明净如镜。伊人的螓首就在这一方明丽的空间之中,就好像被画在一卷空白的画纸之上,脖颈以下则隐于黑暗之下,美丽而迷幻。或许是光线的缘故,画纸中的少女脸蛋不见了婴儿肥,黑瞳清亮,清俊异常,就好像从豆蔻少女突然长成了青栀少女,刚洗过的黑发还没扎成辫子,垂落如瀑。
伊人发如雪。
明明一步之遥,中间却感觉隔了一条时间的长河,伸手不可触及。四五年后的少女借着月色降临此地,对着他含笑凝目。
风夕玦看着月光中少女如玉般的容颜,不禁感到一丝陌生。他隐于黑暗之中,灯火如晦,对方沐于月色之下,飘渺如仙。
风夕玦微微垂下眼睑,不再看她。他只是觉着今晚少女的眼睛太明亮了些,竟好似比漫天的繁星还要明亮。
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所以月下的人也美的不真实起来。她就好像一只新生的狐仙,茫然而好奇的注视着月色苍茫下的世界,让风夕玦不禁担心她会迷失在这迷蒙的月色中。
“冷。”她突然道。声音如这月色般清丽。
虽然她只说了这一个字,但风夕玦还是马上懂了。
夜凉如水,自然是少女的脚冷了。
少女身体微微前倾,螓首离了月光,又归于昏暗烛火之下。灯火之下的少女脸颊温热微红,不见了方才的苍缈仙气,又恢复了风夕玦平日所熟悉的天真可爱。只是少女的双眼在烛火下依然明亮的出奇,让风夕玦不禁怀疑方才是不是有颗星星不小心掉进了她的瞳孔里。
少女认真的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滑进他漆黑如夜的瞳孔里。她看的很认真,于是风夕玦知道,她大约是真的冷了。
少女抬起脚,伸向他,小脚白净细嫩,五根可爱的小脚趾轻轻拢着,在烛火之下仿佛两朵将绽不绽的白花。
风夕玦将这两朵白花藏进怀里。
隔着薄薄的内衣感受到那一双小脚传来的触感,腻滑无比,也冰凉无比。风夕玦不由捂得更紧了些。
药还在锅炉上滋滋地煎着。
两人相对还是无言,大约话都在过去的几年里都说光了。
风夕玦又失神发起呆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药已经煎好了,怀里的小脚已经捂热了,对面的女孩也已经睡着了。桌子上的女孩睡倒在晦暗的烛火下,眉眼柔顺,睫毛轻颤,天真如婴儿。
婴儿的梦大约都是美的吧?
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叫醒了她。
风夕玦用碗盛了药,递给她。
少女凝重的盯着碗中如这夜般漆黑的药汁,好似在面对生死大敌。可惜败的彻底,没过一会儿她抬起来头,可怜兮兮的看着风夕玦。
这时候风夕玦就拿出来作为兄长的威严,指着碗道:“喝。”一般这种时候少女都会乖乖听话,虽然这种情况少的可怜。
秋鸾镜蹙着秀气的小眉头,委屈无比的慢慢喝了下去。
风夕玦看着干净的碗底,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将碗搁了,又让秋鸾镜拉起衣袖,举着那一截白藕般的手臂在灯火之下细细端详一番,这才吹了灯放心上床睡觉。
两人分睡两床。
才躺下没多久,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秋鸾镜又偷爬上了他的床。
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月下的少女也太美,所以鼻端那缕从身后传来的清香便也像手中的月光一般捉摸不定。风夕玦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痒痒的,暖暖的,他也说不上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爱,也不知道枕边同床而眠的少女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今晚少女不知为何很沉默,话很少。
虽然握不住手中的月光,但可以抱住枕边的人。
他转身轻轻抱住了她。
翌日,风夕玦醒来之后,就看到枕畔的少女青丝凌乱,红唇雪肤,微微眯着眼尽显慵懒萌态。想着前日赵小风的那番胡话,风夕玦不由无声笑了起来,暗想面前这个贪睡恋床的少女还真像只慵懒的狐仙,在昨晚月光之下不小心显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