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坪村生死簿,自有记录以来第651年,男56人,女56人,继续保持112人平衡点。”老者气息由后鼻而出,过腔喉发音,字正腔圆,声音细微绵长。
白歌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到的正是那日进村时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老者。起初看见,老者气虚体弱,仰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而此刻,竟如同换了一人,身神俱佳。站在村长一旁,手握一只毛笔,两眼炯炯有神,夜晚借着火光看去,须眉交白、雪鬓霜鬟。
白歌被紧紧的绑在木桩上,左右晃动了两下,说“蓝村长,事已至此那也实不相瞒,我们是国家科学研究院超自然感知研究所的研究员,这位是我们的领导陈教授。此行也是为了找到水磨坪村发生种种超自然显现的原因,破解生死难题。”
村长迟疑了几秒,摇了摇头说“有何凭证?”
陈教授连忙接过话茬“我背包里这次科研考察的红头文件,你们可以查看。另外,我们还有两个同事留在镇里,如果长时间联系不到我们,恐怕他们会联系相关部门进来寻找。到时候,莫说逝去三个村民,很有可能完全打破生死平衡。”
村长的表情有些惊恐,并不是因为什么科学院的名头,而是听说还会有更多的外乡人进来。村长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科学?我们村从来就没有过科学。从进村到现在,你们可曾见过学校?”
林边圆使劲挣扎了几下,双脚胡乱挣扎蹬踏,喊道“你们这些迂腐村夫,若听不进去我们的话,别说水磨坪村受罪600年,再来600年你们也一样无能为力。”
村长瞅了一眼,指了指周围几个村民“堵上他的嘴,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听我讲个故事……
那是在40年前,村里来了一批大学生,他们个个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章,背着斜军挎,举着大红旗,一路高歌凯进。他们白天进村,看到保存完好的雕刻、塑像、石碑就砸,甚至有些还要点火烧了这些明清时期建的古宅。当时的老村长对水磨坪村生死簿深信不疑,反复警告那些所谓的红卫兵,让他们不要侵犯神明,当心触动了水磨坪村的生死天平。然而,那些披着科学的帽子,撑着破四旧,消除一切牛鬼蛇神的旗帜很快席卷了整个村庄。
几十个红卫兵就站在这个广场上,一些胆大的年轻人跟着老村长与他们在这里对峙,双方手持棍棒刀叉。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那样的画面,几个红卫兵揪着村民的头发,狠狠地把人按倒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人,双手撸起袖子,将一根拳头粗的木棍攥紧在手里,双手反复摩挲,直到身后有众人高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那人抡圆了手臂,狠狠地将木棒重重的打在那位村民的前额处。村民应声倒地,脑壳深深凹出一个深坑,四周皮开肉绽,血肉飞溅。那人并没有收手,一口气之间,又用木棒狠狠的捶在村民头上,直到脑壳开裂,浆血四溢而出。
‘我要把封建迷信的恶鬼从你们脑子里打出去!’那人气喘吁吁,右手高高举起沾满血浆的棒子,振臂高呼。
那一刻,所有的红卫兵都陷入了癫狂,两眼放射出血样光芒,四散追打这些村民。
村里的年轻人目睹了这一切,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被人杖毙,内心的炸药桶也被瞬间点燃,任凭站在面前的老人如何阻挡,都义无反顾的突破阻碍奋力厮杀。
那是我记忆中最可怕的一幕,一场注定没有赢家的殊死械斗。打杀一直从下午持续到傍晚,直到太阳彻底落进山谷,四周一切都黑了下来。双方死死伤伤,余下的人早已体力不支,或坐在那气喘连连,或捂着伤口痛苦嘶嚎。天空下起了小雨,就在这个广场上,血、水、泪、汗混在一起,侵透了周边的农田。黑暗来临的那一刻,整个村子似乎已经被死神征服。
母亲悄悄的把我藏在床底下,她自己则堵在院落门前,手里拿着一把铁叉,时刻准备把红色的魔鬼感出家门。我透过二楼的窗子,偷偷的看了一眼,红色的不仅是他们的旗帜,还有所有人的衣衫,早已被血水侵透。
过了许久,打斗声渐渐消失了,周围变得寂静,只有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木窗上。
咯咯咯!
水磨坪村黑羽鸡每逢子夜便会打鸣报信,告诉阎王这里的人数。黑羽鸡就像平衡村的时钟,它响起的一刻,所有多出的人都要被清除,少掉的人将会被弥补。它的存在,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在这里的信使,让掌管生死的人每天关注着这里的点点滴滴。
那晚深夜,剩下的老弱病残没有一个人再走出家门,直到第二天公鸡打鸣,迎来东方升起的那轮旭日。余下的村民才走出屋室,寻找打斗中受伤的村民。
在我印象中,那天有个让我至今心有余悸的结论‘广场无人生还,群殴者尽数死亡。47人死于械斗,还有11人死于非命,没有找到任何外伤。这样,加上老老少少、加上逃窜的红卫兵,还有112人,男女平衡。’
这就是水磨坪村,一种来自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平衡的存在。这里是生与死的跷跷板,高的低的都会死,只有两边保持平衡才能有生存的希望。
后来,余下来的村民与红卫兵一起烧掉了尸体,他们脱下那身绿军装,印象中再也没有听他们说过‘打倒牛鬼蛇神’之类的话。反而,他们成了最为虔诚的一批新村民,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人中,就有他们的身影。
这件事惊动了当地政府,但是在整个红色大革命期间,这种规模的械斗每天都在发生,政府早已陷入瘫痪,自求多福的军队也尽可能避免与这种红色精神力量发生冲突。所以接下来的几年,村里并没有再受到过多的干扰。
直到这场革命风暴逐渐远离这片热土,才零零散散的到过几只考察队,他们走访乡情,探访真相,寻找当年留下的那些红色卫士,然而这一切都像是被时间写成了故事,从村里人口中讲出来总是夹杂些许怪异。这些考察队总是白天干活,晚上总是要赶在子夜前离开,再也没有打破过村里的平衡,偶尔有几个不知根底的会被记录在生死簿上,那也只能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整个80年代,政府为了建立自己所为的‘科学价值观’,给我们村很多计划生育的荣誉称号,因为这个村从600年前就是112口人,这个数字一直维持到今天。
这就是平衡村的一个故事,像这样发生在不同朝代、不同人群身上的故事还有很多,每个都被记录在这本生死簿上。我想,你们或许是无意闯入到这个村,但是听过黑羽鸡子夜报信的声音,那么你们必须成为我们的一员生活在这里。这是祖祖辈辈都不曾被破坏的神明力量。”
村长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还有很多当事人就站在白歌他们身旁,整个村的氛围又被村长的一席话拉回四十年前,很多人都沉浸在悲哀中。
白歌很难想象,这些人如何能够一直活在对生死未卜的恐怖中,相熟相知的一家人,或许会因为某个无知的外来人而横死家中,痛失亲人,甚至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饱受着悲欢离合。白歌忽然很能理解村长的行为,让所有闯入这个平衡世界的陌生人都在严格的监管之下,这无疑是对所有村民生命的最大保障。
“村长,非常抱歉我们的行为给村里带来巨大的人员损失,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此行我们一定会揭开水磨坪村的平衡之谜,给村民一个交代。”白歌信心满满。
人群中走出一个年长的老人,佝偻着腰,头发已然花白,走到陈教授面前,从地上的背包中翻出一叠文件,眼睛几乎要贴到纸上,映衬着忽闪忽闪的火光,快速的翻看了几页。“村长,他们是科学院的,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知道国家科学研究院,那是我国最高的科学研究机构,代表最尖端的技术力量。也许,这次我们这些残存的老红卫兵们真的有机会走出这个山沟,回到自己的家乡。也许,水磨坪再也不用为保持平衡绞尽脑汁,可以自由的出入太行山,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村长有些动摇,从广场中间的石台上跳下来,走到那人面前拿过文件横竖翻看了几遍,说“反正这个我也看不懂,老李头说是,那应该没问题。他就是我刚才讲的那个故事的亲历者,已经住在这里四十多年了。给他们五个松绑吧……”
几个村民围了上来,依次为几个人解开绳索。
“教授、白歌,你们几个暂时自由了,但是一定记住,你们的活动范围仅限这个山谷,出了前边的山口,就再也听不到黑羽鸡子夜打鸣,那也就破坏了生死平衡。如果村里人数少于112人,自然的平衡法则一定会用他特有的方式来弥补,就像之前我们格外欢迎苏心同志一样。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人能来补齐,全村会迎来大灾难,人口几乎血洗,而后重新平衡,历史上也只发生过两次。”村长一边在前边走,一边再三嘱咐跟在身后的五人。
下宇自从被五花大绑以来,心情一直很低落“村长,我们去过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是说实话,水磨坪真的挺邪性。它的力量存在于无形之中,不像水、不像火、不像电,即使他们也危机生命,但至少我看得见,躲得开。”
白歌刻意放慢了脚步,与下宇齐平“这一次,我预感,我们正在接触这场人类浩劫的风暴中心,或许能够在这里,找到决定生死的关键点。你们想一想,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古村在几百年间维持在一个平衡点且丝毫不差。”
陈教授就跟在下宇身后,侧耳听到了白歌的结论“你们实验课题竟然进展了这么多,为什么一直没有向上级汇报。另外,你们是通过什么方法找到这些超自然点位的?”
白歌扭过头,看了一眼苏心,又退到教授身旁“陈教授,这次出行考察其实你是我们最大的压力,因为我们要确保你的安全。对我、苏心、下宇、边圆来说,越接近死亡,就越了解真相,并且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白歌故意讲话说到一半,因为他清楚,水磨坪村平衡点的魔力还远未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