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车队前行的异常艰难,短短的百十公里,用了近四天时间。在这宝贵的96小时时间里,有多少人因为无助、绝望而撒手人寰。又有多少人要目睹生离死别,感受人间深沉的悲离。
大学志愿救助队是自发组织,均是一些具备专业技能的学生组成,相对与搜救部队和救援中心,大学志愿队仅仅在专业搜救仪器设备上有些优势。因此整只队伍被协调派遣到震中山城边缘,协助国际救助、部队及医院从事定位工作。
下宇将救助队队旗插在帐篷营地的软土上,走入帐篷,将队伍花名册移交到指挥中心调遣员手中“海都大学救助队共113人,现全部到齐,顺利移交指挥部,请震中救灾指挥部安排工作。救助队外联干事,夏下宇。”
指挥员寒暄了几句,叮嘱了安全事项,协调好无线频率,便伸手在摊开的地图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
“这个就是你们的搜救范围,考虑你们并没有实战救援经验,所以主要是配合8667部队展开搜救工作,具体事项可与军队代表沟通。”说完便去无线总机接听调遣电话去了。
下宇接了任务,记录了搜救范围,归营并安排好相关工作,特意将自己与白歌安排到一个10人小组,根据部队的调遣,他们这支小分队主要负责一个大型居民小区的搜救辅助工作。
白歌性格比较内敛,但是却属于异常倔强的大男生性格。对于来到海都这样一所大学,白歌总是通过上课睡觉、不主动参加集体活动、逃课等方式消极对抗。尤其在生物工程这样一个专业里,白歌能做的似乎只有用无尽的思绪通过发呆来度过。院系每一个人对于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男生的印象都少的可怜,唯独有的可能就是偶尔爆发的与院系主任的冲突。白歌不善于表达,或许也是不乐于表达,总是以自己缜密的内心去思索观察这个世界,似乎一切没有牵扯到自己利益的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白歌女朋友邓雨性格与其恰恰相反,是一个活泼、好动、爱说话的女孩子,常常都有应付不完的聚会。两个人在一起,很多时候都是小雨不断的去努力改变氛围,以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陷入到无尽的沉默中。
白歌喜欢钻研,任何事情只要让他静下心来全身心投入,便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在一次药物分析学实验中,白歌将养在实验土壤中的土鳖虫全数加工,通过提炼、成分融合,竟找到土鳖虫生物药效中的活淤成分架构。
这次救灾援助队中,白歌负责携带生命探测仪,寻找生命迹象,分析生命成像,从而提出营救线路及挖掘计划。
在救灾现场,原先阵列式的社区竟全然坍塌在地面上,钢筋、混凝土、家具木料纵横交错。因为路况条件不允许,大型器械设备无法抵达,很多现场都是人工挖掘。白歌绕过层层废墟,站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楼板上,视野被地形抬高,这是白歌第一次看到灾区全貌。放眼望去,竟没有一栋完整存在的楼房,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混凝土碎裂的尘灰四处飘扬,零星几处明火,被三三两两的救灾军人围起扑打。更多的是从楼板、废墟尘埃、碎石堆落中飘散出来的缕缕黑烟。
白歌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从这种悲凉中清醒过。然而,却唤醒了鼻子,四处飘散出来的焦烟似乎冲破了口罩,浓浓的焦糊味异常刺鼻,这种燃烧过有机物的浓烟伴随着一种原始的恶臭。一阵风过,随之而来的几声哭喊。白歌站在高处的楼板上,顺着音絮望去,几个被灰色尘埃扑满衣裳的幸存者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脸上的献血碰到灰色尘埃变成了漆黑的泥巴,只能通过白色的眼仁与牙齿辨识他的惊恐哀伤。
下宇爬上楼板,走到白歌身旁,用胳膊肘碰了碰白歌“干活了,你指哪?我们挖哪!”。
白歌晃了晃神,努力把自己从这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中拉回来。左手扶起挂在胸前的仪器,右手转动顶部的开关,开始对这这片废墟照射起来。
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在一瞬间得到,也会在一瞬间失去。那些能够幸存下来的也许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这种灰色的废墟世界会深深的刻印在大脑里。那些黑烟,丝丝焦糊,声声哀鸣,都是接下来人生需要面对的最大伤疤。这些人,被注定要看着亲人离开,被注定看着剥离生命。此时此刻,也许这些苦难人的亡灵跟随着阴差已经走出这人间炼狱,也许不舍,也许恐慌,又也许是一种解脱。当另一个世界成为治疗痛苦的良方,那么一切未知都不再那么可怕。
白歌盯着胸前黑灰色的屏幕,黄色搜索波纹由中心向屏幕四周散开。忽然一个红色的波点,机器随即发出嘀嘀刺耳的警鸣声。白歌反复核实红点所处的精确位置。
“废墟下11米,大约有不到3平米的空隙,生命探测仪显示存在生命迹象,体征不稳定,随时有生命危险。”白歌拿出对讲机向部队联络员汇报着楼板下方的情况。
“收到,收到,F12小组迅速赶到救援,迅速赶到救援”对讲机回复到。
两分钟后,一排身着红色救生服的国际救援队感到现场,与白歌确定幸存者准确位置后,即刻开展救援工作。撬棍、铁锹、铁镐、工兵铲、充气气垫、液压钳轮番上阵。翻起了楼板,撬开了石块,凿出了隙缝,撑出了空间。国际救援队娴熟的专业技能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向下推进了11米,眼看幸存者就被挖了出来。
在一旁继续搜索的白歌被下宇拉扯了几下,转过头来,期待看到即将被救出的幸存者,周边氛围变得紧张起来。周围的人放下了手头工作,眼睛紧紧盯着下入缝隙的队员。这几分钟应该是白歌、下宇经历最长的一段时间。
突然一只手从缝隙中探了出来,牢牢的抓在缝隙旁边半截楼板的钢筋上,白色手套与红色袖子清晰可见。缝隙中的队员用力一托,将幸存者顶出了废墟。
一瞬间,周边从寂静跳转沸腾,站在旁边的几个人连忙前去接应,将幸存者拉出了窄窄的缝隙,几位官兵缓缓的将他平放在担架床上。
这一幕也许会永远印在白歌脑海中,那人身穿白色背心,背心上鲜血已然凝固,嘴角被石块砸裂还在向外渗出暗黑色的血,头发占满了灰尘,皮肤早已辨识不清原本的颜色。放在担架上的腿已被废石压瘪,白粼粼的骨骼露在外边。
在白歌看来,生命似乎在这一刻被重新定义了,人的生命相比于时空是如此的渺小,相比于自然是如此微不足道,也许昙花一现之间,便会一无所有。在进入灾区的几天中,白歌每每陷入对生命的沉思,都有一种无奈与敬仰。
幸存者生命垂危,死亡似乎已经将其笼罩,黑灰色的楼板映衬着将要逝去的一切。忽然,那幸存者背后的石板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墨蓝色的阴影。
白歌一惊,所有飘扬的思绪都瞬间被拉回到身体,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努力躲避灰尘要看个仔细。
“你看到了吗?”一旁的下宇问到。
“你也看到了?”白歌扶正了生命探测仪,对准那位幸存者,淡淡的红点依旧跳动,周边还有几位救援者让生命波纷乱交互。
“那人背后的楼板上,有团蓝色的烟……”下宇犹犹豫豫的描述着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两人又向前挪了几步,想靠近些。
“那……好像……是一张……蓝色的,脸!”白歌吞吞吐吐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恐慌。
下宇也看的真切,一张五官轮廓清晰的脸就印在楼板上。
“是一张笑脸!”。
“嘀……”白歌胸前的生命探测仪又发出声响,不同的是,这样没有间隔持续的声音正是生命消失特有的提醒。那人走了,静悄悄的离开了所有人。在看到世界最后一眼的时候,悄然撒手,离开了这个曾经悲欢离合的世界。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了,白歌、下宇回到自己的营地,两人坐在篝火旁沉默许久。
“那张蓝色的脸是他的灵魂吗?走的那么安详”下宇率先打破沉寂。
“我宁愿相信它是灵魂。”白歌只说了一句话,就站起身钻进了睡袋,尽管闭着眼睛,但久久不能入睡。
世界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支配世界的规律深藏在每一个事物背后,我们倾尽全力所学、所知的不过冰山一角、九牛一毛。世界就像一片汪洋大海,在我们坠海的地方没有看到生命,不代表整片海域都没有生命。每一个规律也许都是正确的,只是把这样的规律放在什么样的环境中。
如果那天碰到的是阴差,那么无数的脚步声会不会是山城逝去者的英灵。如果幸存者死亡时出现过的确实是一张篮脸,那么又是什么样的人支配着这一切,事物之间又是如何运转。这次救灾志愿之行,让白歌之前所有的认识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生命而言,学会了珍惜。对未知世界,学会了敬仰。
他所有的思绪都被围堵在一个最不想得出的结论上,某种力量掌管着生死,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未知的“科学”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