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猛然一晃,左右随摆了几下,震波传递过身体,让人不觉得心慌起来。又一次余震过去了,躲在车里休息的大学救助志愿者纷纷惊醒过来。不远处的山上窸窸窣窣的滚落几块碎石,掉在坍塌路基的水坑里。这已经是两天内志愿者队伍碰到的第四次余震了,人群开始嘈杂起来。车队就停在即将驶入山谷的平缓地区,因为这次大地震,整个山区像是被完整的翻了过来,入山的道路被埋在山土滑石之中。车队不得不在开阔的地方休整,等待前方挖通道路继续前行。
“哥们,你害怕吗?”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走到白歌身旁问到。
“摸过尸,解过剖,你觉得呢?”白歌看着走过来坐在旁边的小眼镜,故意用这些深更半夜听起来有些恐怖的形容词回答道。
“停!我叫夏下宇,也有人叫我雨神。看起来您的胆挺肥,来,坐在这里。”下宇指了指旁边,两人斜对而座,聊起这次志愿之行来。
白歌是海都大学的研二学生,考入海都大学对白歌来说也许是一个令父母感到骄傲的大事。但对他而言,大学生活似乎并不是那么如意。一方面是无聊的专业课程,另一方面是毫无激情的大学生活,无论是打篮球还是打游戏,都无法让他提起兴趣。即使是参加了校志愿救助队,也是因为女朋友在理事会,碍于感情不得不去的结果。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一处山城发生高达8.0级地震,灾区严重缺乏救援物资及人手,便随校救助队一同抵达灾区,还未深入腹地,便被余震堵在此处,恍然间已过去四十多小时。
下宇是海都大学的学生干部,地地道道的文史书生,只是因为身兼校联会外联干部一职不得不随救助队抵达灾区,开展现场组织及辅助管理工作。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挣扎在这样的死亡前线上。对他来说,通过组织这场志愿行动,便能够在后期校联晋升选举上镀上厚厚一层金。至于参加具体的搜救,对他来说,远远不及组织管理,当一个指挥者来的自在。
救助队营地渐渐平静下来,困顿的志愿者们也相继睡去,营地又变得安静起来。阴沉的天气让山区更显阴冷漆黑,营地点点灯光忽闪忽闪的照亮了一个圈,不远处却又消失在黑暗里,那种黑给人带来一种未知的恐惧。此时此刻,数以万计的人因为这场突然袭来的灾难命陨山城。
下宇站起身,双手伸了一个个直捧捧的懒腰“陪我去JF区缓解一下腹部胀痛。”
白歌摆摆手,继续沉寂在思索中。
营地的光线一闪一闪,光与暗的边际清晰而分明,似乎一分神的功夫,下宇便消失在黑暗中,寻不得半丝痕迹。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似乎这场大震夺取了一切带有生机的东西。白歌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冲着下宇消失的山坡唤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
“下宇,下宇!雨神、水神、龙王……”白歌一边叫一边挪步走入了黑漆漆的山坡。
“你在哪呢?再不出来我回去了,大半夜的躲躲藏藏。”白歌继续顺着可以走的山路爬上山坡。
白歌发现下宇倒在不远的山坡山“下宇,下宇,醒醒!嘿!”。
下宇一下子惊醒过来“又地震了?又地震了?为什么四周这么黑?我怎么躺在土丘上?”
白歌看下宇并无大碍,便伸手想扶起他。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这个声音就从远处山谷里传出来,顺着山风飘散过来。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人的视觉几乎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唯独这双耳朵,还能够辨识稍远些的距离。仅仅是因为这种失去我们所依赖的视力,而迎面带来的恐惧不安与焦虑便足以让人窒息。
“会不会是狼群?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别动,好像有人!”白歌俯下身子,躲在山脊土丘后边,努力用眼睛打量深谷黑暗处。
“谁这么晚还会进去,不过在这地方,黑漆漆的山谷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下宇说完便背对土丘躺在上边,尽量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再关注那里。
白歌像是个哨兵,俯卧在土丘上,露出个脑袋,聚精会神的观察,留意着山谷里每一丝动静。在校园的日子里,白歌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每天从宿舍到教室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偶尔和性格迥异的女友在校园湖边走走。似乎一切都注定他的生活本就应该是平淡。
远处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两人都伸直了脖子,努力辨识。那声音杂乱而又坚实,整齐划一中夹杂着拖拉,偶尔还会有清脆的铁链声。
“哥,这像是一队人啊!这么晚了会有人从里边出来,是不是幸存者冲出来了?”下宇急忙问到。
“先别说话,好像人数还不少,可能是灾民吧。”白歌自己也很清楚,这样的解释只是此时此刻给予稍事安慰的临时答案。
那声音越发近了,一队一队、一群一群,没有言语,没有喧闹,只是嘶嘶啦啦的脚步声,这只人群不知道得有多长,声音一直拖到远处的山谷里。
两人一动不动的趴在土丘上,探出半个脑袋,静悄悄的望着前面山谷里,紧张的氛围凝结了空气。时间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早已没有概念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依旧能够听见没头没尾的脚步声,从山谷中路过。天黑的透彻,没有月光,没有星辰,似乎在这一场大灾难中,连天气的心情也随之暗淡起来,眼睛依旧看不到山谷中的一丝痕迹。
“窣窣……嘶嘶……”山谷里的脚步声像是一只硕大的毛毛虫,爬在两个人身上,每动一下,都让两个人头皮发麻。
“哥,是灾民吗?”下宇略带惊恐的低声问到。
“听不出来啊,这么多人,不带灯、不说话,应该不是救灾部队吧……”
白歌摸了摸口袋“出来找你,没带手电筒,你有带在身上吗?”
下宇顺手寻了裤兜“我要有你敢对着山谷照吗?”
“……”
“给!手机,有闪光灯。你胆肥,你来。”下宇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塞到白歌手里。
“诺基亚的,直接按侧面的拍照键,对着山谷,连续按两下,闪光灯会自动打开并拍照。”
白歌接过手机,心跳已经提到嗓子眼上,硬撑着把手机伸出土丘,瞄准山谷。这一按对白歌来说,一点都不亚于火箭发射,就像总统手里的核按钮,也许引燃的是无可估量的威力。
“我要按了?……我真的要按了……”
“3……2……1……”
咔嚓!山谷间瞬时一道白光,在漆黑的夜里犹如一道闪电,把前方照的通透、明亮。一刹那,山谷落石可辨,枯草丛生,有几处山体滑落的巨石挡在山谷中央。白光一瞬间就消失了,四周又重新回复到黑暗中,依旧伴随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哥,你看到什么了吗?”
“好像什么都没有……”白歌疑惑的望着山谷,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的清楚。
下宇抢过白歌手中的手机,打开相册,查找究竟拍到了什么。
“哎!****!快跑……”下宇起身就往回躲,漆黑中踉跄着跑了几步,回头说“阴兵!白歌快闪!”
也不知是因为晃动,还是本来就不清晰的物体,照片中,一群群“人”并肩继踵的顺着山谷走着,有些低桑着头,有的无精打采,人群两侧站着身形魁梧的力士,拖曳着链子向前缓行。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这样的照片只会让人觉得拍自哪一步影视剧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细细想过,阴兵并不陌生,在很多影视剧中都能看这样的桥段。对白歌来说,阴兵就是一群手持冷兵器,身穿铠甲的古代战士。因为大灾,大量枉死冤魂徘徊人间,需要大量阴兵引导入冥。然而,这样的事情毕竟只出现在小说影视剧中,对于阴兵究竟是什么样,谁都没有见过。
第二天一早,白歌从睡梦中醒来。努力晃了晃眼睛,躲避开耀眼的太阳光,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夜间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境,在阳光灿烂的白天里,让人觉得那么不真实。
下宇早早的收拾好营地物资,昨晚救灾官兵抢险修通了进山的另一条路,今天队伍就可以继续开进了。一路上,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晚听到的、看到的,这更像是两个人在超自然面前形成的默契,共同选择沉默。白歌明白,在接下来的日子中,要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生离死别,还有无数的苦难尸首。此刻,唯物论对他来说再重要不过,这是白歌用二十年建立起来对世界的基本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