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蒿想站起来。一只酒盏却从袖口里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让解蒿毛骨悚然的声响,酒盏没有碎,只是摇晃着。瓷质的盏底敲击着地面,内壁绘着游鱼的酒盏安然无恙。
酒盏里还有些酒,附在绘着游鱼的内壁上,碎酒盏摇晃,发散着熟悉的酒味。
磨人的声响终于停下了,解蒿看着眼前的姑娘,他想这或许只是一个梦里的姑娘。姑娘儿却被看得有些发懵。
姑娘脸红了,扭过头去。
旧庙的门被风推开了,涌进来的风把火焰掀了起来,灼痛了解蒿的手指。条件发射地收回手指的瞬间,后知后觉的少年终于发觉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小鬼成阿三拜见大人。”一只小鬼不知从哪里,从何时冒了出来。趴在地上,青色布满皱褶的脑壳抵住地面,用尖细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说辞。小鬼的手里握着一只灯笼,此时“躺”在一旁。散着暗淡的蒙蒙的光。
不是梦境,却像梦境一样离奇。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掉落的地上的酒盏里,薄薄的一层酒却没有被蒸干,酒香里掺着焦熟的味道。
“我不是。”面色苍白的少年出了声,意识到他的人生从前一夜就开始了可怕的转变。
这只突然出现的小鬼爬了起来,窜到了解蒿身前,伸出头用又小又塌的鼻子闻了闻,似乎是味道不对。小鬼伸手往一旁擤了鼻涕,掏出四四方方的手帕抹了抹。又把鼻子凑过来,青色的鼻头很猛烈地皱了皱。
“确实是在下弄错了,还望少年郎莫要放在心上。”小鬼把头缩了回去,确认是自己搞错后,急匆匆捡起一旁地上的灯笼,转头便要走。
“有句话…还是讲与你听罢了。”小鬼犹豫了一下又开了腔,“你命里有缺,怕是你我……后会有期了。”
小鬼又忽的消失了,只听见旧庙的门摇了摇合上了。
自己……快死了么,解蒿伸开自己苍白的手,青紫的静脉伏在皮肤下清晰可见,有一种看得见死亡的错觉。只是,自己本就是该死的恶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身旁的纯月用木棍拨开火堆,这个沉默了好久的姑娘从火堆里翻出了焦香味道的来源。在火底里烤熟的肉覆盖着焦透的外皮,沾着灰和木屑。
“原来你真的要死了。”
“谢谢你。”
“喏,”纯月递过一块肉,解蒿想说谢谢,可是刚刚说过。少女转过身,咬着肉含糊不清地哼着欢快又悲伤的曲子。
也许是因为得知死期将至,少年感觉越来越冷。解蒿往火堆旁挪了挪,脚碰到了地上的酒盏,当啷当啷的怪响再一次响了起来。
解蒿伸手按住了酒盏,不再响了,可是一瞬间解蒿又听到了澄心楼姑娘的小曲儿,何员外郎的酒词,小炉上清酒沸腾冒着蒸汽的声音。只是一瞬间,声音又消失了。眼前那个枯瘦的中年书生又站了起来,无数的酒盏从何员外郎的身形里垮塌出来,伴着当啷当啷的声音变成一地沾着血的碎片,犹如梦魇。
解蒿清醒了过来,手里端着酒盏,或许是幻觉,解蒿看见酒盏内侧绘着的游鱼活了过来,在盏底薄薄的一层酒里游动。解蒿眨了眨眼,想熄灭这个离奇的幻觉。可闭上双眼的瞬间,前一个梦魇如期而至。掌柜的脸在模糊的蒸汽里抬了起来,那张翻着鱼皮的怪脸嘴唇嗡动,说着一样的话:“每个酒鬼,都是一条酒里的鱼,等到酒醒了,人也煮熟了,死透了。”摇头晃脑的掌柜把手伸进了炉火上的酒盏,抓起了酒盏里的鱼,鱼还活着,嘴巴上下张合,可掌柜却说“你看…呐…熟了。”
睁开眼的时候,姑娘在自己身旁,不无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没事。”少年说,可他的脸色分明比之前还要苍白。
解蒿把手伸进了酒盏,指尖碰到了那一层薄薄的酒水,还有那条鱼……从指尖逃开。
少年匆忙捏住了鱼的尾巴,从酒里取回右手。却发现自己握着黑色的刀柄,湿漉漉的细长刀身上散着酒味,酒水顺着细密的鱼鳞一样的纹路汇聚在刀尖,再滴落下来,滴回到解蒿失手掉回地上的酒盏里,发出像是鱼跳进水里的声音。
解蒿从清亮的刀身上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和发散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