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府邸门口有一点火光在风中狂乱的摇曳摆动,原来是沈老夫人怕天黑难行故命管家打了灯笼在门口候着。沈氏一族出的皆是有德行的读书人在邺城被传作一段佳话。沈镇远的父亲、祖父、都曾高中文状元,沈湑尤其看中身为沈家长子的沈镇远,谁知道沈镇远竟丝毫不肯在诗书上用心,反而醉心于枪棒功夫、兵法谋略。如今沈镇远虽然高中武状元又甚得圣上青眼,但终不能文举出仕让沈湑深以为憾。
因了一门三状元的缘故,沈家官邸的建造在邺城颇为显要。远远高出倒座地基,面广一间的广亮大门皆涂朱漆,五檩四架椽的硬山法作屋顶。门头精致高昂,门脸考究威严。青石的门框,上有立柱左右有门额,门额上方又有门头。两道横枋、一层方头檐却和屋脊组成门头再以雀替连接门额浑然一体。门额上书刻“落梅第”三字,字体峰棱明显,逎媚劲健颇有风骨,四周饰以蝙蝠云纹,字牌两侧各有砖雕一块。二层横枋上是暗八仙下是岁寒三友纹样,中间有一排垂带装饰,屋脊两端立鳌鱼,做张嘴吞咬正脊状。
大门两边立有石凳,门外两边的小间有家丁四人分站两旁把守,同是柳体写就的门联写道:“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单是大门便雍容华贵,繁复美哉,端庄间略减呆板,华丽间又加亲近,颇具气势亦有和蔼之意,正是书香门第诗书世家。
镇远几步跨进大门,影壁重重庭院深深,入门折西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院内灯火阑珊,只有家奴打的灯笼火光一闪一闪,正房房门大开,走近一看原来正是父亲沈湑在摸黑解一残局。磕头请安道:“父亲大人安好。”沈湑并不抬头道:“陪为父下完这盘棋吧。”镇远今日并无棋兴心中叫苦不迭又不好忤逆父命只好陪父亲下棋。白子腹背受敌大有被黑子赶尽杀绝之势,沈湑捋一捋长须,轻落白子撕开一道口子,生生让那黑子成了劫活。沈镇远五内俱焚,不假思索执棋就落。沈湑叹了一口气道:“你今日心不在此,俗手不落也罢,且回吧。”沈镇远不语欠一欠身退下。沈湑道:“沙场点兵,诛心实为上策,你可记住了?”沈镇远略一点头道:“父亲教诲,儿子记住了。”
东厢房跨院灯火明亮如白昼,一众仆人垂首站立廊下,只看见大小丫鬟端盆进出。沈夫人端坐在椅上闭目诵经,沈镇远喊一声:“母亲。”沈夫人双目一睁怔怔落泪道:“我儿回来了。”紧紧抓住镇远的手不松开。房内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沈镇远手心里的汗湿透了沈夫人的帕子,沈夫人宽慰道:“我儿不必惊慌,南筝平日身体并无大碍,之前又顺利生产过两次,周仁媳妇是个最靠的住的,且耐心等待吧。”话虽是如此,镇远却也不能稍作安心,来来回回踱着方步恨不能进产房看一看究竟。秦南筝蛾眉紧蹙,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产婆周仁媳妇抹了两把汗道:“夫人,生子一遭如走鬼门关,老奴定拼命保夫人平安,也请夫人自己个儿成全自个儿,竭尽全力才是!”秦南筝忍着剧痛紧咬贝齿道:“本夫人明白,母子平安最好不过,若有不测还请嬷嬷万万保全孩儿性命。”周仁媳妇打断秦南筝的话语道:“夫人莫要讲话了省着些力气吧,夫人吉人天相定会母子平安。”伴随着下身凌厉的疼痛和弥漫着的血腥,秦南筝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撕裂分开,一对素手指节泛白抓破了锦被,在又一次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之时,秦南筝在婴儿“咯咯”的娇笑声中力竭昏厥。
沈镇远着意听着内室的声响,沈夫人心知儿子心急儿媳的安危,正不知如何开解之中,猛一抬头看见天边一团五彩云锦端端照着产房便指说与儿子听。沈镇远抬头不语,不禁安心了几分。大丫鬟上前禀告道:“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少夫人平安诞下小姐。”
沈镇远大喜并不着急看新生的女儿,急急进了产房。沈夫人怀抱着粉雕玉琢吃吃娇笑的女婴不知是忧是愁,再看那团彩云正慢慢隐逸在沉沉黑幕中消失不见,一时心中烦躁难耐,只澹澹地嘱咐乳母好生照料母女便径自离开了。
沈镇远膝下早有一子,唤做慕文现年三岁,夫妻二人本是青梅竹马恩爱非常,虽有开枝散叶的使命,却并不十分看中男嗣只求儿女双全承欢膝下。秦南筝青丝如瀑稍绾,额上勒着玉色坠珍珠抹额,面色疲惫沉沉睡着,沈镇远看着躺在榻上的爱妻,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宠溺的看着柔软的女儿定定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回书房睡了。
长夜如水,安息香袅袅飘散,落在沈夫人眉间却化成了一声叹息,沈湑道:“夫人何故叹息?”
“婴孩落地不哭反笑,不知是祸是福,有悖于常理恐怕不祥。”沈夫人忧虑道。
“夫人多虑了,老夫倒认为此婴甚好,镇远夫妇早盼着女儿呢,都说母女连心,父母遂了心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多半是听见爹爹得胜还朝替父亲欢喜呢,我看那孩儿出生之时有一团彩云端端照着院子,这孩儿怕是有些来路的,且不管是何来路,既然来了就是我沈家的人了,好生养着她才好也不枉她来了这一遭。”
沈夫人道:“老爷说的是,镇远实在欢喜的紧,巴巴的瞅着她们娘儿俩了。”当下无话便各自睡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镇远这日早早了结了公务就回了府。南筝在月子里不便行动只得歪在榻上,怀里抱着花蕾般娇艳鲜嫩的女儿,旁边坐着沈镇远的的嫡妹沈月笙。沈月笙年方十五自小养在闺中,沈湑子嗣不多素来看重儿女们。月笙虽是女儿家也有先生教习诗书又兼天资聪慧琴棋书画也十分精通。沈镇远还朝今日还是初见小妹,沈月笙看见兄长自然欢喜忙屈身福道:“小妹给哥哥道喜了。”
沈镇远却笑着伸手在妹妹光洁如雪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自家兄妹不必拘礼。”南筝温婉浅笑知他们兄妹情重并不插话。门外脚步凌乱,丫鬟喊道:“少爷慢些走。”
沈慕文一路小跑扑进镇远的怀里叫着:“爹爹,爹爹你可回来了。”沈镇远一把抱起儿子高高举起道:“你可想为父了?”慕文咯咯地笑着,“爹爹出门那么许久,慕文很是想爹爹呢,姑姑说爹爹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慕文长大以后也要当大英雄,”沈镇远一笑将慕文举过头顶让儿子骑在他肩上玩耍。
沈月笙道:“哥哥可想好这孩儿的名字了?”
沈镇远一愣,和暖的笑意还在唇边痴望着南筝道:“不知南筝可有主意了?”
南筝笑道:“我只有一个小字,大名自然是要正经问一问老爷夫人的。”
沈镇远点一点头道:“是该问问父亲母亲,只不知南筝中意的小字唤做什么?”南筝答:“便唤她做静好吧。”
沈月笙莞尔一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小妹也有一个小字想说与哥哥嫂子听。”
沈镇远饶有兴趣道:“小妹说来一听,为兄愿闻其详。”沈月笙捂嘴笑语:“哥哥征战数月,日日都与嫂子鸿雁传书,这一来二去不知道累死了多少为你们互传锦书的大雁,可知你们相思情浓。这孩儿可不是一颗相思子吗?”
南筝不觉低头红了脸道:“远郎,你瞧瞧绿珠这促侠嘴越发不饶人了,赶明儿嫁到了人家可怎么好?”沈月笙只掩嘴吃吃笑着裙琚微飏处,莲步轻移出了厢房。
午间用饭,沈湑见慕文又长高不少不觉心下欢喜问起新生婴孩的名讳之事:“你夫妇二人可有了好名字?”镇远停箸答道:“只得一小字叫静好,大名还不曾想好,恐怕少不得让父亲费心了。”沈湑沉思片刻道:“便叫做沈惜墨罢。”惜墨,沈惜墨,可不知有甚出处?“沈镇远问道。
”今日下朝回府的道上我遇到一桩怪事,一落拓不羁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者拿着一方上好的古墨叫卖,正是已失传的狻猊墨。为父询问那古墨价值几何,那老者说他特为此墨寻主而来,说我沈家与那潘谷墨颇有渊源便要赠与为父,为父平日里钟爱古墨自然知晓这狻猊墨价值连城便不肯收下,那老者只说了一句话便在人群里淹没不见了。“沈镇远道:”哦?果真有这等奇事,不知那老者最后所说什么?“”仿佛依稀是舍你吧,终究是有物归原主之时。“镇远道:”此事果真奇怪,不如交给儿子调查一番罢。“
沈湑叹一口气:”这倒不必,顺其自然便了,若真如那老者所说此墨恐怕终有归还之时。为父好生保管它不叫它受流离之苦便不算辜负它了。“镇远道:”那便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