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农历五月初五。镇南将军沈镇远得胜返朝。这日天气晴好,碧空一望无际澄澈如洗,天空不时行过一行飞雁,沈镇远端坐在乌骓马上,身着银甲头戴银盔,两肩上的睚眦怒目圆睁,玄色披风烈烈作响。他的目光沉静而冷酷没有丝毫表情,英气俊朗的面容上布满数月鏖战的风霜,身后的雄兵着甲胄,执长戟沉稳前行归心似箭。
离皇城二十里,将士不觉加快脚步。马蹄声急绝尘而来,前方发出停止前行的号令,一众将士止步。正一品领侍卫大臣跃马而下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将军国之良将也。征南越得胜返朝终不负朕望,甚得朕心。今得胜还朝,朕出城十里亲往相迎以慰军心。布告中外,咸使闻之。”沈镇远跃下宝马,单膝跪地恭敬接旨,一颗忠君之心更是热血沸腾。
南宫擎宇束发戴冠,额前并无白玉珠遮面。身着明黄色龙袍腰束乌犀带,脚穿皂靴。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道剑眉如墨染。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谈笑风生有万丈凌云之志,豪情万纵有吞吐天下之气魄。巍峨若玉山将崩,宝相庄严,不怒而威。
探路先锋报,此处离皇帝仪仗之先导仪卫不过两里,沈镇远忙翻身下马整理衣冠,步行前往。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诚、通政使杨远山驾车率领一众官员先行至此,紧随其后的士兵执十二面龙旗分列两排。其后则是引驾仪仗,先有十二排骑兵分别手执横刀、弓箭行过,再有击鼓、吹奏军中端雅乐曲的乐师七百余人。乐声还未回旋云霄早有千面旌旗和乐招展,内阁学士归有徒、翰林院掌院学士嵇文远率领一众近臣连同皇帝的24匹御马夹杂与旗阵当中渐行渐近才依稀看到皇帝乘坐的车轿,太仆卿齐稼轩在身后四十一名驾士的簇拥下驾车谨慎前行。
三层青缎制成帷幕的天青色车身金黄色圆顶的轿辇平稳前行,车顶的圆盘上垂有镂金垂云,帏幔每层绣金云龙羽纹相间。车门垂珠帘,云龙宝座四周围以金彩相间涂饰的朱栏,栏内布花毯。弓、箭、刀齐备的禁军护卫讲车马紧紧护住,以应对突发情况。车轿后树有青缎太常旗十二面,旗面上分别绣有日月五星、二十八星宿,旗下垂有五彩流苏,白色巨象受朱绒带子牵制引车前行。后卫部队紧紧跟随,两位将军分别率领左右厢步甲队共四十八队,分左前后两个方阵,每队三十人,分别以一面旗帜为前导。士兵均头戴头盔,身着铠甲,手执弓箭或刀矛,每队的装束为同一种颜色,五种颜色相间排列。中间是左、右厢黄麾仗,分十二行,每行十人,分别执弓、刀、戟、盾及孔雀氅、鹅毛氅、鸡毛氅等。黄麾仗后有五百兵士手持古代仪卫兵器。最后则是诸卫马队左右厢二十四对队骑兵和十二支旗队组成的旗阵,每支旗队所举的旗上绘有同一种传说中的神怪,诸如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三角兽、玄武、金牛等,直至旗阵行过,皇帝的仪仗才完,仪仗之人一路铺将过来竟有数里之数。
皇帝出城十里相迎本就是至高的荣宠,以沈镇远这个初出茅庐的从一品镇南大将军品级来看,只怕是抬举他了。想到此处,沈镇宇一颗浸淫沙场见惯生死的心不觉打了十八个结。
单膝跪拜与一众将士跪拜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南宫擎宇起身相扶道:“爱卿不必多礼,爱卿出征前,朕许诺将军得胜还朝之日,朕出城十里相迎,今日沈爱卿凯旋实为我大邺之幸。”
沈镇远忙单膝跪倒低头不敢直视圣颜谦逊道:“国家危难,匹夫有责,臣区区武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实为臣之幸。偶然得胜不过仰仗吾皇荫庇,微臣不敢受十里相迎大礼。”
“爱卿不必拘礼,快快请起,你于我大邺社稷有功,朕心中了然。”南宫擎宇道。
沈镇远并不敢起身一字一顿道:“微臣愿为我大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誓死效忠大王!”
南宫擎宇动容道:“爱卿赤子之心,朕不忍辜负,定不负你!”
饮至之礼设在泰安殿,因为先帝早年攻打铁海坐了湿毒的病根特建了泰安殿将养着。泰安殿并不事富丽堂皇,却也并不失端肃。歇山的屋顶飞檐微翘,屋脊上林立的仙人瑞兽栩栩如生,廊腰缦回间门阙森森宫殿重重。大殿内面北朝南摆着镂金龙镶宝石的宴桌,南宫擎宇早换了绣着团龙云纹的淡黄色常服,用鎏金立体二龙戏珠金簪束了发独坐其上。正座之下自北而南按照亲疏宠信,东西相对分别摆放王室贵族、朝堂重臣和内外命妇的宴桌。
南宫擎宇左手之下是王室亲贵和女眷命妇的宴桌。按照年岁和功勋排列的七张紫檀木大宴桌上分别坐着武阳王南宫驰战,昭定王南宫晟睿,端成王南宫鸿涛,瑾怀王南宫曦泽,永安王南宫则正,康安王南宫修德,沈镇远凯旋归来得以格外优渥得以坐在第七席,至于殿阁大学士杨仕卿,各部院尚书等官员则携家眷按官级品阶在亲王后列坐。
南宫擎宇登基已三年并未立后,原是先皇驾崩不宜大行册封之礼,二则是心中并无十分属意之人,如此这般立后的事情竟被耽误了,后宫诸事只由顺妃苏曼仪连同庆妃冉绿竹静妃施嫣然主持打理。顺妃苏曼仪原是旧楚定国将军苏振之女,楚邺相争于雁冲关,时旧楚定国将军雁冲关守将苏振败北与此,当年任左翼参将随先皇伐楚的嘉懿王南宫擎宇修书与苏振,后苏振暗投大邺,穆将军横遭谗言惨祸正是拜这位苏将军所赐。旧楚本就是沉疴难愈又兼之自毁长城,苏振授意门生天堑关守将章勇弃楚献关,天堑关本是旧楚的咽喉要塞一时被夺便溃不成军,苏振早带领了一众门生归降了大邺,先皇论功行赏封苏振为顺义侯。苏振是乖觉警惕之人,早在南宫擎宇还身为王爷时便将年方十五的女儿苏曼仪送进了嘉懿王府做了侧妃。新皇登基根基未稳,因了苏振朋党甚多的缘故,正德帝分外看中苏振,便将苏曼仪的位分一抬再抬竟尊为四妃之首赐号“顺”。
顺妃身着海棠红色曳地望仙裙,细如胎发的金丝银线飞针走线绣成铺满裙裾的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再缀上五彩水晶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广袖拂风的并蒂海棠花纹亦是金丝银线织就而成,暗香浮动是臂上挽迤着丈许长用透明蚕丝将鲜活的海棠花瓣缝在上面的烟罗紫轻绡,高高挽起的望仙九鬟髻上缀满珠玉,两鬓各插六只三翅莺羽珠钗,彩绣辉煌宛若天人,金凤出云五尾凤金步摇垂至肩膀坠着宝石的流苏一步一摇恍如星辰。面如芙蓉凝露修眉入鬓,双瞳剪水温情脉脉,朱唇轻启齿如编贝,梨涡浅笑倾国倾城,满室的妃嫔命妇瞬间了无颜色,当真是萤火之辉岂能与明月之光相较。庆妃冉绿竹挨着顺妃坐在右手边第二席,冉绿竹着一身青色,肤白如雪的面上只略略做了的飞霞妆现出一丝病容正如弱柳扶风不盈一握。静妃施嫣然轻轻抿一口玫瑰露神色澹澹坐在第三席,再后面坐着的分别是琪嫔傅月影,小仪程明月和美人鱼拂云等一众妃嫔。
美酒珍馐,野味佳肴应有尽有铺满几桉。并不戴冠的南宫擎宇少了几分疏落,但真实而威严,他鬓若刀采眉若墨染,鼻如悬胆目光如炬,君临天下气宇轩昂。殿内丝竹暖响沉香袅袅,君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劫后重生的庆功宴分外轻快。
?大殿的乐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奏乐,震天的缶声犹如春雷滚滚直入云霄,太常寺男女乐工共六百人齐奏《秦王破阵乐》,声震百里动荡山谷,气势如虎奔腾而来,感天动地,听得君臣众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西域进贡的玫瑰露后劲极大,沈镇远架不住一干大臣再三相劝禁不住多饮了几杯,稍一迎风便行走不稳,可知玫瑰露“迎风醉”的别名是不假的,刚走出宫门便有家丁上前扶持,沈镇远问家丁:“父亲大人可回府了?”家丁诚惶诚恐道:“回将军的话,老爷已回府了。”
沈镇远略一点头道:“如此便好。”正要上马就看见夫人近身伺候的丫鬟冬青下了小马车脚下生风似的匆匆朝他福了一福道:“将军请快些回府,夫人快临盆了!”沈镇远的酒意醒了五分,不多说话长鞭一挥,绝尘而去。
“咚!——咚!咚!”,更夫已打了三更,繁华静寂后是浓重的黑暗,就连大邺最繁华的长街亦是如此。沈镇远纵马疾驰,达达的马蹄声将黑夜撕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