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梧桐叶落
(上)
意外的,除了他自己,在这些笑声里,宋思瑜竟没听见独属小姑娘的特色大笑,当即心下闪过一丝慌乱:不应该啊!这种场合笑得最放荡不羁,最不顾形象的应当是她才对呀,可是眼下这位······宋思瑜意有所思地瞅了眼离自己不过两三个位置却是正对着自己整理仪表,整张脸都被一抹血红色的口红抢了镜,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的,自己可能还叫不出名字的某某某小姐,心中颇感不是滋味。
没等自己发觉,眼睛已经有意识地开始寻找起小姑娘的方位来了,直到看清李局背后的阴影里小姑娘兀自睡得香甜的红扑扑的小脸时,宋思瑜才感觉自己紧绷起的那条弦“噗——”地一下就松了。
“果然是没睡饱吧,要你早上还跟我逞强,活该!······”想起晨起看见的小姑娘“挂”着两条浓浓的眼袋,出于关心自己貌似询问过她睡眠是否充足,小姑娘正是用那满脸傲娇的表情强调这分明是最新版本的“卧蚕妆”,顺带还嘲笑了一番自己不懂潮流的灵动样儿,宋思瑜心眼一动,似水的目光已经在小姑娘身边密密地缠了好几圈,其中含着的点点他不曾觉察的从未有过的疼惜,丝丝密密,一缕一丝,却是怎么也绕不开了。
不过,不等宋思瑜弄明白那点滴心疼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时,局长清冷干净的声线早已经在冲击他的耳膜了,“咳咳!言归正传啊,小周,继续!”
“昨天···昨天发···发现的那名死者姓程,单名一个杏字,是一家慈善学校的校长。”被点了名的周数盯着手上那叠资料上层放着的那张再显眼不过的女孩单人照,做出了凡是男人看见美女都会出现的“第一反应”——喉结不可名状地滚了几滚,狠吞了几口口水。
“周数!没完没了了还,再这样就给老子滚!别忘了自己是个人民警察,别着个警徽,却一天天的把自己整个跟地痞流氓似的,有意思吗?”宋思瑜本就被那点不知名的情绪弄得像上万只蚂蚁在啃噬人心一样细痒难耐,哪还有闲心听得别的声音,可周数不知道这缘故啊,直觉就认为自己好死不死地吞口唾沫也能弄出这么大声响,这不直接撞枪口上了。“你是不是以为凭老爸是公安局局长,自己就真的是一根葱了呀!”
毕竟共事了五年,周数知道宋思瑜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这往常自己满嘴跑火车的时候虽也老挨训,可像今天这样当着自己老子和组里同事的面儿半分不留情面的呵斥实话真的还是第一次,当下身体也瑟缩了下,半天开不了口。
整个办公室的同僚更是被吓得三缄其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不慎怒火随时有可能蔓延到自己身上,连最边上面子儿有些挂不住的李局都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一脸欲发作又不好发作的隐忍模样陪着笑脸正看着已经生生让人给气笑了的宋思瑜,半句重话也不敢落下。
笑话!这可是现今国家“推理第一人”,京师最具威望的破案专家的得意门生,多少警局想请却压根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大佛”哎,谁有胆子在老虎头上拔须啊?且不说这算不算自寻死路,知法犯法好了,就是人家如今甘愿自降身价,坐在他们这样如同麻雀似的小地方听取案情分析,这种如慢性自杀般的勇气怎么也得把他当真正菩萨一样供起来吧,哪里还有人变着法子去真正地数落他呢?
别人会不会的,李局当然不知道。不过至于他自己,各位大可以放心,这样的人轮到谁也不会轮到他头上的!别说现在是因为那不成器的儿子,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绝不会傻傻地,乐意去当这只敢挑战权威的“出头鸟”的!
“怎么了?哑巴了?!······没有就请接下去说吧!周公子。”到底顾念着还在睡梦中的田点,这回宋思瑜倒是没再囔囔,只是正大光明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一旁陷媚得眼睛快眯成缝看不见,一脸呵呵笑的李局,语气还是相当冲。
“而且,因为那······那间学校专门招收的是心理或者生理上或多或少有些残缺的孩子,所以这位‘程杏校长’在网上的评价几乎是清一色的褒奖之词,甚少发生某些‘破坏队形’的污蔑行为。另外,我们走访后还发现学校里面的教室间间都是簇新的,似乎是刚装修完不久投入使用的。”渐渐地,刚开始还有些结巴的周数在宋思瑜墨色瞳孔的安定下逐步调整好了状态,三言两语地没一会儿就言简意赅地说清了情况。
“周数,我问你。那名被害人婚姻状况如何?”诚然,田点早就醒转,装闭目养神确是因为累极。可是像眼下这样,在这种不知所以的情况下默默听到全程,田点又觉得跟那些故意偷窥别人隐私的“小偷”比起来,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分别?“要不是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实在越来越强烈,她才懒得高兴睁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还真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呢,后果再怎么坏起码也不至于碰到这种“要趁宋思瑜晃神的当头才能缓缓睁开眼睛”的窘境吧······”田点如是想着。
虽是装睡,一开口却还是带上了人熟睡醒后该有的慵懒性感,田点想不到恰恰正是这点更加使人深信不疑“连宋教授的‘跟班’都如此聪慧过人,只是刚刚醒来就已经把情况摸个透彻,可见宋教授是多么不简单了!”这种无底线神话般的吹捧了,无形中不知不觉又给宋思瑜免费打了一发广告。
“未婚。”周数似乎还沉浸在对这位校长深深的敬佩里无法自拔,显然没料到刚还陷入“沉睡”的女孩为什么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有些蒙圈地脱口而出道。
“那也没有男朋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田点语气中的那份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懒散已经被收拾殆尽,取而代之的则变成了如何专心致志地“套取”周数话的“终级命题”。不过,相比前一个“建设性问题”,她接下来的就明显多了些画蛇添足的成分,至少在周数的认知里,是完全可以省略的。谁叫女孩嘴角边高高耸立的对答案的确信已然足以说明这一点了呢?
其实并非是周数不想去猜测她如此明知故问的意图,只是碍于田点自内而外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再加之直觉告诉他这位从京城来的“高干”是个和宋教授一样难伺候的主儿,遂还是决定放弃负隅顽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老老实实地再把上个问题回答一遍罢:“是的,没有男友。”
闻言,田点果然露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色,转头朝同样觉察出问题的宋思瑜骄傲地一扬眉,活脱脱一只完成任务后急需寻求主人表扬的顺毛······狗?
宋思瑜好整以暇地看着某人差一根尾巴就能上天的嘚瑟模样,委实有些忍不住,溢满滔天宠溺的酒窝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正巧暴露了他的心情。
那笑容未免太过耀眼,竟叫脸皮厚度一向堪比城墙的“田大小姐”一时也看呆了去,久久回不了神。
“既然我们犯罪心理的‘高材生’已经有了推论,那宋某也就不用再假惺客套,抛砖引玉了。烦请‘田大小姐’继续指教,有劳。”说完还假模假式地掏了掏耳朵。
“首先,单从报告上看,这三起命案的确像是三起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因为无论是从抛尸地点上还是选人标准上,确实是没有哪个地方可以无缝衔接的,极易产生‘三起案子三个凶手’的错觉,本就无可厚非。不错,在不了解三名受害人的教育程度,职业背景,社会人际的状况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听闻宋思瑜的话,田点倒半分“脸红心跳”的形容都没有,照例习惯性地去瞅坐在台下的诸位会有些啥反应,显而易见看到自己刚才提出的“thefrist”能造成如此轰动,心里自然是满意的。这不!看着看着嘴角就悄然牵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可女人嘛,成功的刹那当然想得到自己“心上人”的肯定,这一点就连各方面只有性别最像女人的田点也不会例外。正做贼似想着该怎么偷瞄宋思瑜又不会被发现的她哪成想头一偏恰好就对上宋思瑜投来的略显玩味的神色,脸开始不着痕迹地泛红什么的就不提了,那些死要面子假模假式地开启“装咳嗽,清嗓子”技能也作罢,可是这淡定十足地端起茶杯却不掀盖子的行为又算怎么一回事哎,有谁能帮忙稍微解释一下吗啊喂?
老实说,李局长面儿上对宋思瑜的状况可谓是了解得非常彻底的,但实际上他却从没摸清过眼前这位年轻的,“连宋思瑜都甘愿为其保驾”的,一脸傲娇自信小姑娘的底细。只知道小姑娘似乎也是从京都过来的,还是在宋思瑜来巢湖之后的几个月内匆匆赶来的,俩人的关系听说极其微妙,小丫头好像还是单恋状态。人儿虽名义上是一家小蛋糕店的服务生,但每逢局里有大案、特案的时候却总能跟在宋思瑜后面出入各种案发现场,问起来也说是以前在尸检所待过,有一定的解剖经验,必要时可以充当半个法医。他派人查过,得出的结论证实所言非虚后便逐渐默认了她以“宋教授特别助理”的身份参与各大案件的侦查与协破工作,但至于具体干点什么他还真不清楚,现下小姑娘在台子上分析起案子来那股有板有眼、有条不紊的劲儿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看看自家坐在偏落一角,正用“扑闪扑闪”崇拜的眼神盯着人小姑娘猛瞧,不争气的儿子,不知怎的,老脸居然一红,悻悻然地笑了笑。
“果然是宋教授身边的人啊,这刷子可不止一两把哦!看来小姑娘不光善长解剖尸体,没想到解剖起人心来也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啊!”细细打量了一圈那个还像大学刚毕业,脸圆得非常讨喜的小姑娘,李局越看越欣赏,忍不住又在心里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遍。
这头还没等李局心里头弯弯绕绕的“小鸡肠”拐过几个道儿呢,那边灌饱一壶水的田点却已经酝酿地开了口,平铺直述的口气其实与刚才无甚差别,语气甚至比刚才还凉薄。如果硬要说里面有什么插曲的话,那必然是临了“小田同志”为着“英勇赴死、慷慨就义”所做出来的那个自以为诱惑力十足的“小眼神”了。
这下好了,田点小姐杵着俩这般那般有着万千风情仔细去看却又像有意吊着人儿似的,时不时还故意慢条斯理地往人身上‘飘去兮,飘来兮’的眼神,本意也只是想勾引一下“宋情郎”结果却吓得他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惹来一干警察围观的谈资又足够整个警队说上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