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诡异笑容
打电话来的是城郊的一名环卫工人,听声音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不说那股哆哆嗦嗦前言不搭后语,说老半天依旧没能说到重点的絮叨劲儿,就单单是他那满口的方言也足以呛累那个即将和他进行通话的“倒霉鬼”。
诚然,抛开“礼貌”层面,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是碰上个稍微没点耐心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挂电话,然后再窝火地对着空气大骂一句类似“搞什么名堂!”之流的话······之所以会这样做呢,倒也真的无关素质不素质的问题,主要还是人之常情,那咿咿呀呀含含糊糊的间或还伴着一声比一声粗重喘息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着实会让人感到心烦意乱、肝火中烧,想平心静气都实在吃力。
可这位老人今天运气很好,接电话的人不是别人,是宋思瑜,是那个打小就开始自诩自己高素质,高颜值,高智商的的教授宋思瑜。大概真的是从小受的教育的缘故,宋思瑜确实没有因此放下手中的电话,并且还表现出极度的耐心,本本正经地劝慰起老人“慢慢说,不着急”来,连带着面上也是百年一遇的温柔姿态,俨然一副十足十已做好“长期抗战准备”的脸孔。
话分两头讲,这边宋思瑜在艰苦卓绝,兢兢业业地“训练”听力,那边的田点虽然是在和那些个小姑娘打打闹闹,但耳朵可一直没漏掉过这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听着宋思瑜在电话这头认真真,一丝不苟,恭恭敬敬地记录老者的所述,像个马上要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既隐隐期待又紧张焦虑,田点就这样晃了神。
思绪可能是长了翅膀,晃晃悠悠地就转回到了第一次见宋思瑜的那个清晨。彼时,田点还是个刚刚考入公安大学的新生,花一般的年纪做任何事仿佛都不需要思虑,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创出一片天地来,所以在父亲的刑侦课上敢这般横冲直撞地直接进去,当着几十名“北大骄子”的面无所畏惧地冲他们敬重的导师喊“爸,通知一下哈:妈妈今晚上自修,晚饭自行解决!”,说罢竟也全然不顾身后父亲气到变形的老脸和那方寂静不过片刻接着便爆发出鬼畜笑声的空气,快得如一阵风般绝然而去,事后还炫耀似的放言自己在那说活的间隙已经做好了整班人的心理侧写······
记忆中。那好像还是父亲头一回对自己的侧写抱有这么大的兴趣,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激动?情绪高昂地就着“我学心理我骄傲”、“金子多久发光都有用”的心态说完一大摞后,末了末了,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嘴贱地问了一句理由,得到的居然是“他就是想了解下全班最有前途的尖子生宋思瑜,卸下伪装,防备不再的一面”这般那般的答复···呃···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是羡慕嫉妒还是直接恨得牙痒痒?······田点回忆得委实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一些不会太好的情绪,如此不提倒也罢了。
几乎也是从那一刻起,田点开始记恨上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于是每每心情不爽想整人的时候,便想不起旁的法子了,一门心思尽想着该怎样有意无意给他使些绊子,只为看他出尽洋相;又该想些什么法子去招揽那种有热闹就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同学、师兄、师姐一一围观全程,毁尸灭迹······这种刻意作乱的日子一旦与日俱增,一些乱七八糟的,恶意中伤的谣言自然而来就开始横生,流出,不胫而走。可田点秉承着“流言这东西越解释越来劲”的坦荡姿态,依旧浑不在意地大大咧咧般我行我素着······果然日子一久,已经甚少有人会记得起这些平白的“莫须有”来,不仅仅这样,一同忘却的似乎还有戏文里“欢喜冤家”的最初定义······
直至后来在一起,忆起这段田点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这么早就摸到了爱情啊!这般想着,便再不受控制地摇晃起那只如树蔓般缠扣在自己五个手指之间的,明明骨节分明,指头却根根修直的大手,暗自在心头偷乐:是不是就是因为当时结了梁子,才会有那些数不清的纠缠?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安安静静坐在最不起眼的一角,面对她带来的哄堂大笑兀自巍然不动,认真记着笔记,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却是那届父亲最看好,没有之一的得意门生;那个让她看多少眼也不会注意到,现在让她选肯定第一个就pass的别扭幼稚孩;那个初见时还脸红,确定关系后才对她蛮横到理所当然,霸道到理直气壮又好看到无以复加的傻小子,·····让自己上了心,且这心一上还是一辈子?
再次回神儿,宋思瑜已经是一副放下电话,穿上夹克,随时准备出发的模样了。
“各位,你们还有最后五分钟的‘早餐时间’,因为西郊又发现了一具女尸。”不顾众人“哀嚎遍野”的表情,宋思瑜倒是显得十足淡定地开始布置起一系列任务来。“周数,李放,你们跟进昨天的女尸案,务必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和社会背景。鸿夏,你去尸检室问白法医要关于昨天案子的详尽尸检分析报告。小念打电话去实验室,通知谢阳带上针筒、水质试纸赶到西郊的垃圾处理中心,在那里与我们会合。”
“教授,你要的报告。”说话间,昨天被田点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助理先生”步步生莲地走了进来。
“哟,宋教授,看来这下可不用打电话了。有人自动‘投案’喽!”鸿夏的嘴巴向来没个把门,一贯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会子想来是忘了自己对着的是一个工作时极度认真的主儿,玩笑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鸿夏,工作期间请不要胡乱开这些无厘头的笑话,谢谢合作!”果然除却免费收获宋教授一记眼刀开外,鸿夏什么也没得到,乖乖闭紧了嘴巴。
“怎么来了?”接过谢阳递过来的报告,宋思瑜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嗯,氧化铵实验成功了,教授您昨天一天都没去过实验室,电话也不通,我很担心,所以过来看看。在门口遇到白法医来送报告,就帮他拿进来了。”谢阳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倒豆子般说得透彻。“本来想来看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儿······现在看来。需要我再回趟实验室才能跟您一起并肩作战喽!”
“Bingo,早去早回,西郊等你。”似乎很满意小助理的上道儿,宋思瑜拍拍谢阳的后背,独自下楼提车去也。
在宋思瑜一行人驱车赶至期间,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环卫工正蹲在一具女尸旁盯着地下的一处蚂蚁窝,像个最忠心的卫兵誓死保卫城池一样,保护着现场。
但很遗憾,宋思瑜知道他不是,因为他那快要尿裤子似的表情实在和那恪尽职守的“城邦守护者”形象大相径庭,而他长时间维持的这种“不动”想来应该仅仅只因为自身已经惊恐得连站起来都不会了罢。
“小田,扶一下。”宋思瑜一眼就看穿了老人的窘迫,却还是给人留了面子,只拿了跟看“不成钢的废铁”一样的眼神斜了眼某只越活越回去活像一小学还没毕业的,浑身上下都冒着傻气,明明想一探究竟,面上偏又一片凝重得仿佛下了个什么“誓死都要捍卫国家机密”之类的重大决定一般,随时准备蹲下的“呆木瓜”。
“小学生”好奇心重是理所当然,田小姐现在宛若他们中的一员,自然也免不了产生“老人盯着个洞穴究竟在发哪门子呆,难不成这小小洞穴还藏了宝贝不成?”这样那样的疑问。可想归想,真当宋思瑜的眼神甫一下来的时候,···咳,咳,咳···“田大小姐”何其聪慧一人!看到这种眼色还需再愣什么神。当即不得立马会意,乐呵呵地扶起那正蹲地上的身影啊,“老人家,不用怕,我们是警察。”
可能是田点的那张娃娃圆脸起了很好的蛊惑作用,又抑或是自小被老师灌输的那些“有困难找警察”的约定俗成安定了人心,总之老者站起身后腿肚子虽然依旧抖得无规无律的,但到底失了刚开始蹲地上数蚂蚁的失态模样,别人问的问题好歹也能絮絮叨叨地答出一二来。
“尸体呢?”宋思瑜显少用这种“和风婉调”和别人说话,田点每天听着他的那些拽得跟隔壁家二毛子有的一拼的二五八万不着调的语气早就已经习惯了,现今来这么一出,反而有些招架不住:哥,说好的“套路”呢!
“挪,蒡鄙索逼单侩着的。注【注小派家乡方言:喏,旁边蛇皮袋装着的。因为文中的“巢湖”现实中不存在,所以小派拿家乡话作为地方方言了。】”不得不说田点有时候真的挺佩服宋思瑜的,明明一起来的巢湖,五年了,巢湖话她至今仍一句都听不懂,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哪像宋思瑜已经掀起旁边的袋子开查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具尸体?身体有移动过吗?发现尸体的时候只有您一个人吗?”宋思瑜边翻皮袋边一大摞的问题就脱口而出了,细想想也许是犹觉不妥,末了还给补上一句“对了,您叫什么名字啊?”
那一刻,天知道田点是有多想翻白眼啊!“刚才在电话里说这么久,敢情您老连个名字都忘了问啊?”
“醒芜,开剃芜。注【注姓吴,口天吴。】”大概是觉得这句比较拗口,又听宋思瑜一口一个京片儿子的不似本地人,老人上前一步,掰开宋思瑜的手就要往上写。
“不用了。”对于碾压自己智商的事,宋思瑜从来不会做,他拂开手上的那只黝黑急切又满是老茧的手,对着老人安抚地一笑“我听得懂,吴爷爷。”
老人被宋思瑜这“春风迎人”的一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条件反射地也冲宋思瑜憨憨一笑,接着便似不好意思般的偏过头去······于是,本该直射的阳光成了耳坠剪影的造物者。那镀了金的剪影对着又刚好是田点的方向,谁也没想到以她的角度看去,那图案竟是如此缥缈,虚无得简直让她看痴了去,久久回不了神儿。
田点皱皱眉,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从远及近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传来打断了她。
“教授,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现在开始吗?”不得不说,谢阳不愧是宋思瑜来巢湖第一眼就相中的助手!现在这样,他只消在附近的河边看上一眼,谢阳立马就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这点默契委实令人服气!
“嗯。”宋思瑜素来骄傲,从不会主动去夸奖一个人,就像现在“小助理”的表现明明已经达到十又二分,他却也只平静地点了一下头,连抹微笑都吝啬给予。
谢阳见宋思瑜点头,就无所畏惧地拿出针筒灌了满满一筒河水,输入女尸体内,同时拿起试纸轻轻放入河中,耐心地和宋思瑜一起等待着结果······
在此期间,田点始终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可是任凭她想破脑袋,想得头痛脑胀也无法想起究竟是什么,这令她有些焦躁!
不过又怎么想得起来呢?毕竟那只是一丝快得令人抓不到痕迹的诡异笑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