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想到后宫之路不易走。
沿着朱红宫墙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待到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钟粹宫范围。置身于一片偌大的竹林。
闭目,将眼底的酸涩生生逼回,一切早在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了。
想起母亲进宫那几日不停的嘱咐。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若无万全把握。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待要离开,忽听得隐约有声音。
带着这个疑惑,我循声而去,于竹林深处一座池畔边见到了两道身影,是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女子的模样,她披了绯红羽缎斗篷,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朱唇琼鼻,眉眼弯弯,甚是美丽,因隔得过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争执。
说了一阵子,女子似乎生气了,不想与他再说话转身欲离去,想是因走得太急,不小心被宫人未及清理的断枝给绊倒在地,男子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掌挥开,自己艰难地自地上爬起然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从始至终都不曾再看过男子一眼。
男子默默看着她离开,尽管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我还是从他独孤的背影里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寞与悲伤……
我尚在猜测他们身份的时候,男子已经转过了身,彼此目光撞了个正着,皆是一脸惊容。
他惊讶于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我则吃惊于他是何人,我自不会傻到以为他是小太监,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绝不是一个太监能拥有的,何况那件紫貂皮的披风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穿不起。
“你是哪宫的,为何在这里偷听主子说话?”他好奇的看着我又到“为何你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们见过吗?”
我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敢情对方把自己当成了宫女,
“我不是……”她刚要解释便被那人打断。
“不是什么?”那男子冷笑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在主子面前胆敢自称‘我’,是想作死吗?”
见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通指责,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从何处看出我是宫女?”我抚着袖口似笑非笑地反问。
“难道你不是?”他微微一愣,这才认真打量起我来,这一瞧之下果然看出些许不同,虽装束淡雅简单且发间几乎瞧不见什么饰物,但依然非普通宫女所能比拟,至于各宫主子身边得脸的宫女他都曾见过,记忆之中并无此女,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含一缕笑意在唇边,再度欠身行了一个挑不出错来的礼,声如黄鹂宛转,“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听到。”
他拧紧了漂亮的眉毛未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冷声道:“刚才的事你听到了多少?”
“我若说不曾听到,你信吗?”我自嘲地问,碧玉耳坠贴在一侧颊边,冰凉如朝雪。
那男子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在我脸上寸寸刮过,有尖锐而渗人的寒意,“不论你听到没听到,最好都将今日之事烂在肚中,但凡听到一丁点风声,我都唯你是问。”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有些生气。
“随你怎么想,记住管好你的嘴,小心祸从口出。”扔下这句话那男子转身离开,根本不管我答应与否,因为他相信只要我有点脑子,就不会与他对着干。
我暗自摇头。
说起来,我倒真有几分好奇刚才那女子的身份,竟可以令犹如万年寒冰一样的男子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那种深恸的悲伤与落寞至今想来还有所触动。
出了竹林,迷路了。
到处都是高高的红色宫墙,我原本还带了几分好奇地目光看了几眼,但很快就失去了乐趣,一切都变得枯燥起来。在宫内转了好几个弯时,突然看到一群宫女侍卫们在前方开路,后方一顶华丽的轿辇映入了眼帘,我退避到一旁,于是不敢迟疑地赶紧往后退,身体差点就紧贴着宫墙。
看来应该是宫里的娘娘出行吧!
回到住所时,我们四人之中最年幼采选宫女红菱,是一位经商人家的良家女子。
她见我回来,跑过来很着急的告诉我掌衣姑姑敲门通知我们领取宫衣。穆琪月和纳明珠先去了,她怕我不知,才留下等我。
采选时除了身上穿着的衣裳、戴着的饰品不允许我们携带任何所谓的赘物进入宫廷。有钱人家的小姐可能会打点一下让负责检查的姑姑通融多带进几件值钱的饰。如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儿就不会这么做了。一是没有这个必要;二是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带进来的东西。至于换洗衣裳宫里会给刚入宫的宫女一人放两套统一的宫衣。
宫衣有不同的颜色但是式样一模一样。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是由尚服局的宫女们做出来的比之宫外寻常人家的衣物已是好得多了。
我们排队在储秀宫的存物处领取宫衣一旁有掌计姑姑记下我们的名字和领取日期然后由我们在相应记录后按下自己的手指印。宫衣有大、中、小三个尺码除了尺码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不可以挑颜色。不过细心的女官会尽量给两件不一样的颜色。
我和红菱一前一后的排在队伍里我,见前面穆琪月和纳明珠也在队伍之中。还有七、八个人就轮到我们。忽然前方有人娇声道:“这宫衣质地这么粗糙叫我怎么穿?”
在场的掌制女官冷冷地道:“别人怎么穿你就怎么穿。下一位!”
先前的女声上了火不依不饶:“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这么说话!”
掌制女官没有吭声倒是一直在一旁监督放事宜的典正开了腔:“拖下去杖十!”登时四名女史应令上前将那个已呆若木鸡的采选宫女揪了下去。
原本我身后还有采选宫女在小声议论宫衣的颜色问题说什么“我穿这样的颜色不好看”、“希望能给我两件水绿的”……诸如此类的话此刻众皆凛冽骤然鸦雀无声。
典正姑姑威严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视而过一片寂然中她严厉道:“掌制女官位列七品虽然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阶但比起你们这些刚入宫的宫女仍要高上两级。
希望在场各位能牢记自己的位份将今日之事引以为戒。”
我们不知道那名被拖下去的包衣使女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只是在典正女官严厉目光的逼视下默默地轮流领取宫衣。
我领到了一红一绿两套宫衣。捧着这两种对比强烈的颜色我慢慢挪着脚步找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等待红菱一起回去。这时一名宫女急匆匆地冲进了存物处。她无视正排着队的四十几位的采选宫女直接奔到了掌制女官面前:“我家小主吩咐我来领四套宫衣。”
掌制女官并没有动作而是望了望一旁的典正。
典正女官走上前问道:“你家小主是哪一位?”
这位宫女微微昂着头面带骄傲地答道:“兵部尚书之女新封的敏贵人娘娘。”
敏贵人后是否可以接“娘娘”二字?我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位宫女出现的方式不合礼制;而她一人就要领四套宫衣、哪怕她是代领也不合规矩。
刚刚目睹了一个被拖下去杖责的采选宫女,见识了典正女官雷厉风行的手段,恐怕不止是我在场所有的新晋宫女都会心有戚戚焉。我不敢想这个宫女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典正女官只问了这个宫女需要的尺码就吩咐掌制女官将宫衣给了她。并且在她对其中一件的颜色有所微词时做了调换。
立刻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愤愤不平却又敢怒不敢言。
这个宫女离开之后被耽搁了一会,红菱领到了自己的宫衣。我等她一起回到屋子,掩上了门红菱才使劲将宫衣扔到自己床上恨恨地道:“太可气了!”
一路沉默地回来想通了一些事我倒渐渐心平气和:“这里是皇宫。”
红菱瞥了我一眼倒在床上:“我知道这里是皇宫可是那典正女官未免也太势利了!”
我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茶壶空了。被屋内先到的纳明珠和穆琪月两位给喝干了。
红菱眼望屋顶继续道:“之前她那么狠怎么就不怕得罪人呢?”
不知何时回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纳明珠,轻嗤了一声淡淡地道:“能得罪什么人?大官、甚至是稍有品轶的官员的女儿几乎都在太极殿受封了;容貌实在过不去的也早就被送出宫去了。在太极殿赐封留用的秀女虽然也住在储秀宫里但是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院子。你觉得典正女官会认为我们这群人里有她得罪不起的人么?或者说她会把她得罪不起的人和我们混在一起么?”
听了纳明珠的话红菱变得哑口无言了。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你爹不是刑部左待郎吗?”
“待郎?官品替代不了出身!”
“那也比我强。”红菱垂丧这脸。不知何故今天的穆琪月反到安静的很,有些反常,好像被今天的事刺激到了吧!
第二日宫廷教习开始。负责教习的嬷嬷将所有新晋使女按十六人一组分成了十二组——由此可见采选宫女是一个如何庞大的数字。
我和红菱分在一组。教习第一天天刚蒙蒙亮女史便传令我们集合了。在钟粹宫的西院里接受教习。
昨夜每人发放了宫衣。由于匆忙有的采选宫女们还来不及换上统一的宫衣,便赶到钟粹宫的西院里接受教习。
教习嬷嬷面无表情地命我们排成钟粹宫采选宫女时,那种四排四列的方阵然后在我们每一个人面前走过去,冷冷地打量我们。
教习嬷嬷察看完我们这组所有三旗包衣使女们的穿着后,也不多话走回方阵的前列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便展开了枯燥繁复的教习。
“行礼时声音不能太响、也不能太轻吐字要清晰。动作要到位!”教习嬷嬷绕着方阵行走眼如鹰隼般一遍又一遍地检阅我们的礼仪。
天气依旧炎热。不一会儿我们就感觉嗓子冒烟、汗流浃背了。
有一位采选宫女坚持不住倒了下去立刻有两名女史来把她拖走。教习嬷嬷道:“上午需要把这个动作做到位了谁做不好就不准吃饭!”
我们只好继续卯着一股劲儿。
那些起早摸黑精心打扮了一番的三旗包衣使女们脸上的妆都花了。髻松动、形容狼狈。我和红菱不由暗暗庆幸自己的明智。
“你出来!”教习嬷嬷忽然用手指着我。我登时心中七上八下。
“你做得不错可以去休息了午饭后再到这里来。”教习嬷嬷依旧面无表情地道“不许迟到!”
我不由脸露喜色:“谢谢嬷嬷。”
其他采选宫女似乎看到了希望重新卖力地练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