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端明忽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你先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思卿的手抖地愈发厉害,叶端明见她神色惨然,目光漂浮,断定她是挟剑威胁自己而已,并没有杀心。
叶端明先冷静下来,慢慢坐回椅中,冷然道:“你这个逆子打的好算盘!你果真弑父杀君,你那位养父既把你教得如此贤良淑德,只怕也要跟着你一道儿下地狱去!”
此刻听得自小抛弃自己的生父辱及自己的养父恩师,思卿勃然大怒:“原来你灯台不自照!你有什么资格议论傅伯伯,我既然已受了你一次胁迫和傅伯伯断了联系,自然不会再受第二次。怎么,还想拿傅伯伯的事威胁我?你大可以试试,你既然不愿各退一步,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我奉陪到底!”
叶端明拿他手中有傅临川是逆案从犯的证据一节威胁思卿不再和养父傅临川往来,思卿虽然迫于压力答应下来,却愈发愤恨叶端明。
眼见剑尖离越来越近,叶端明不禁向后缩了缩,思卿见势稳了稳心神,追问道:“我母亲究竟是怎么辞世的,你究竟是现在告诉我,还是我送你下去,当着母亲的面去解释?”
“你母亲是产后褥热,有甚好说!”
思卿连连冷笑:“说得好轻巧!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也罢,量你也不会告诉我母亲当年的事。我只问你,这十几年你从来未曾理会过我,为什么忽然逼我回京!”
叶端明的声气忽弱了:“你认祖归宗,不是应该的?还要缘由?”
“我既不要缘由,也不要你这便宜老子。你果真还有心肝,就放我回南边去,休要再拿傅伯伯的事胁迫我。”
叶端明忽然哽咽起来,轻声道:“为父知道对不起你,这些年千方百计寻你回京,也是为了补偿于你。”
“呸!只怕你是想卖了女儿与人做妾,补贴自己。”
“什么与人做妾,张口就胡说八道!陛下的妃妾,比任何人的正妻都要尊贵!你为何如此不识好歹。”叶端明再度变回冷漠的模样。
思卿冷笑:“先头的皇后死得不明不白,宫里现在什么情形,你虽老不瞎,瞧得清明。既想把我往火坑里推,还指望着我以后能拉你一把,做你的春秋大梦!”
思卿丝毫不给叶端明插嘴的机会,连珠炮一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陛下的元后一死,火急火燎把我弄回京,为得就是在这个时候把我往宫里卖个好价钱。我今日就把话说在前头,来日我若成为人上之人,决计让你后悔一辈子。”
今上嫡皇后何氏产后忽然崩泻而死,连丧事都办得草草。或言这位何氏皇后残害嫔妃导致今上后宫一直无所出,或言皇后离间太皇太后和今上为今上不容。总之熙宁七年起宫中一直不太平。
思卿的语速又急又快,金灯笼耳坠子在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还有,我说不再与傅伯伯联系,说到做到。倘若你再拿我傅伯伯的事威胁于我,我便把你那些烂账嚷出去,要死一起死,不信你就试试看。”
思卿回京在叶府时日虽然不长,但是处处留心,暗中抓住了一处把柄,发现叶端明和抚州的都抚有些不正常的账目往来。
叶端明忽然松了一口气:“我当你回京来这几日拿到了为父什么了不得的把柄。烂账?你说和抚州那些?你既然不信抚州诸事与我无关,那就嚷嚷看,嚷出来便知道究竟与我有没有干系!”
叶端明一副虱多不痒、不知道贪了多少根本不在乎的模样,思卿看在眼里,直欲作呕。思卿的面色变了又变,忽然还剑入鞘,淡淡道:“你晓得这剑是谁给我的么?你晓得傅伯伯在京有没有故人?所以别以为你算无遗策,你不知道是事,还有许多。”
傅临川在京并非没有故人,她说的是事实。
叶端明忽然狐疑地看向这位陌生的嫡亲女儿,口中好似不经意问:“傅临川名满江左,人脉倒是广博?”
思卿把短剑拢回袖子里,“所以我奉劝你最好消停一点,你果真发作傅伯伯身上的官司,自然有人在背后推你下去——我说的人,可不是江左的人,是直隶的人,或者说,就是帝京的人。”
叶端明猛然站起身:“原来你和傅临川的人根本就没断联系!”
叶端明似乎十分心虚,生怕到手的女儿还没卖出去又跑了,就像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飞了一般。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一阴一阳两幅面孔?我言必出,行必果。你若不信,就折腾折腾看,都随你。”思卿转身就走,忽然又回头一笑,“你还不如人牙子手里买个丫头,予她一份大恩,叫她生生世世记得你的好儿,再认作嫡亲女儿送到宫里去。我可不是帝京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你既非要折磨我,将来可别后悔。”说完头也不回地摔门去了。
叶端明跌坐下来,喃喃道:“若非你和你嫡亲兄长容貌绝似,不易让外人传闲言碎语,谁要你这不孝的东西。”
思卿走出书斋来,迎面就看到书斋不远处徘徊的嫡亲兄长叶兰成。叶兰成与思卿虽然长得极为相似,但兄妹二人性情迥异。叶兰成沉默寡言,对这位自小离散的妹妹倒是十分歉疚,他走到思卿身边,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你要是想回南边,我可以帮你。”
叶兰成见妹妹目光游离,补充了一句:“你嫂子也很愿意帮你。”
“晚了,大事已定,宫中旨意已下。我此刻出走,且不说我自己能不能逃脱出京,就算是我逃脱了,也会连累叶氏一族因我的出逃而获罪。嫂子帮我出逃,还会连累嘉国公府。我若逃出京后南下,可能牵累我养父、同门兄长,甚至是他们的旧友。”思卿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可是……”
“我认命。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为了我冒这样的险,你们犯不着,也不值。”思卿平静了片刻,轻声道,“老匹夫的手太长,捞的银子太多,我走以后,你要盯紧些。”说完便独自走开了。
见妹妹走远,叶兰成叹了口气,垂头回到自己房里,他夫人沈浣画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站起来问:“如何?思卿妹妹怎么说?”
叶兰成低声道:“她怕一走了之连累咱们,执意要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