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少白去钱蔚观府上主打的名义是送礼,这也是人之常情,不管是李昆的示意还是什么原因,总是钱蔚观的一封推荐信,将他从一个最低等的“贱种”一跃成为人人敬重的县衙知事。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钱蔚观这府上都是要去走一走的,否则,人家会觉得你没人情。所以云少白花了二十两银子,从潞州一家最大药铺买了一株人参,虽然不是最好的,但现在他有能力买的就是这个了。
而云少白主要的目的,却是向钱蔚观送去从妞妞身上找到的一封写着西山铜矿内幕的信函。这封信函是用一块灰布写成的,上面从铜矿的生产、运输、价格、产量、目的地等等都写了明明白白。从内容上看,这是出自一个读书人的手笔。而且,内容里面最为引人注意的便是从前年开始,铜矿的生产量突然加大,而云往的目的地也从大舜朝的主要官营炼铜厂转向了北面边界。
虽然云少白暂时还不知道这封信函将产生多大的能量,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人将信函悄悄地塞入妞妞的怀中,一定是有某种目的的。他一时找不到李昆,又无法去黑磨山寨找那些人,只能先送给钱蔚观,让他来判断。果然,钱蔚观一看到那个信函,便变了脸色。他问云少白这信是从哪里拿来的,云少白便告诉了他。沉思一番,钱蔚观告诉云少白,此事现在谁都不能提,待他问过上头之后,再做定夺。云少白不知道钱蔚观指的上头是谁,但总是更大的官。
从钱蔚观府上回来之时,天色已近黄昏。本来钱蔚观想留云少白在府中吃了饭再走路,但云少白心里惦着柳青青和妞妞便推辞了。钱蔚观见他的确有事,便不再挽留,只让他今后多多到府上走走,又拿出一面腰牌交给他,说是正月晚上有宵禁,带在身上出门方便。
钱蔚观送云少白出府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从钱府门口进来,手里拿了一卷东西,钱蔚观便让他在偏房里等着,又叫了府里的马车,径直送了云少白去了集市。
云少白到了与柳青青约定的地点,便找了一个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住了下来。三人梳洗完毕便到楼下吃饭。饭间,柳青青提起妞妞见到一个人就叫他做舅舅的事,云少白赶紧问了柳青青是否见到那人,确定是不是妞妞的舅舅?柳青青一脸惭愧,说她赶到门口时,那人已经骑马走了,只见到背影,当时她着急着看妞妞有没有事,就没有追下去。但是看那人衣着打扮,倒是一个富家公子。
云少白便安慰她说,如果妞妞家确实是在这潞州府,那也不怕,关键是要将妞妞这失心之症先治好了,她已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而且被人贩卖的时间不长,如果病好了,神智清醒自然能够说清家住哪儿,到时候要找就容易多了,如今这样似没头苍蝇一般乱找也不是事。到时误认了,又让恶人带了去那更是将这孩子往火坑里推了。
云少白接着又告诉柳青青,这次到了钱蔚观那儿,也打听了一下这潞州府的名医,钱大人倒是推荐了一个,是那白济寺里的一个尼姑,名为妙音,据说是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医者,手段十分高明。
柳青青一听大为高兴说道:“白哥哥,那我们明天就带妞妞去看病。今天妞妞在绸缎庄里看了那些布料,连我都叫不出名的布料,她居然会知道。可见这妞妞也是一个有见识的孩子,我估摸着,好可能也是一个富家的女孩,只是不知怎的会被人贩子给拐了。”
当下云少白便向小二仔细打听了去白济寺的路。那小二倒是话多,一听云少白想去白济寺,以为他们要去点香求签,便打开了话匣说道:“公子要去白济寺求签那可是最好不过了,这白济寺也真神了,以前倒是名不见经传的,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香火便旺得不得了,那求签拜佛的可从大殿排到山下!”
云少白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便问道说:“为何这一年香火便会如此之旺?”
那小二故做神秘,凑过脸来说道:“公子若问别人自然是不知,可是我却知道这里边的事情。”说着,手上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叠在一起搓了搓。
云少白心里明白,便拿了一粒碎银子放入小二手中说道:“那倒是愿闻其详了。”
小二见他出手大方,心里十分高兴,便拉了云少白又坐回桌子,自己也蹭着椅子坐下。当下便将这白济寺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这白济寺本是潞州府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寺庙,几年前寺里才几个女尼,香火也几乎没有,这寺里女尼全都是靠自己种点菜过日子,那一个个脸上都只有菜色了,就更别提寺庙的修缮了,大殿里佛像的金身已多年没有刷金身了露出了土胚子。
可是,两年前,寺里来了一个云游的女尼,这女尼也就三十来岁左右。寺里的众尼本来就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见又来了一个吃饭的,便也没什么好气。说是佛门中人,可毕竟也肉体凡胎,一日三餐温饱还是要的,总不能像佛堂上的泥菩萨一样,只受人供奉?多一个便要多一口饭。那云游女尼见寺里众尼都不待见,再看过寺庙的现况,便明白一二。当下只是笑笑指了一指佛殿地下说道:“一座山头一个宝,抱着金碗去乞讨。”
众女尼只觉得此人怕是疯了,便纷纷说道:“这一个破寺庙,哪来的什么宝。”
那云游的女尼却只是笑,并不说话。主持听得外间吵嚷,就走了出来问怎么回事。寺中众女尼都说这来了一个疯子,让主持将那云游女尼赶走。主持听了便问:“这佛殿青灯古佛,何来宝物一说?”
那云游女尼便与主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耳语了一阵。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主持竟大喜过望,唤来寺中尼姑,安排了一番,便在寺门口贴上通告,只说寺中修整,关闭七天,请各信男信女香客七天后再来。本来就不多香客的白济寺修整也没人去关注,但第二天,在潞州城内便传出一条消息,说这白济寺佛殿地下有一个地宫,地宫中藏了一个佛祖真身舍利,这舍利可是用金、玉、铜三层棺椁盛着,放在地宫正中,如今佛祖真身显灵了,光透大地,这才引起寺中尼姑的注意,白济寺是因请佛祖真身才关闭七天。七天之后,这白济寺便要做场大法事,迎接佛祖真身舍利,供俸在寺中。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功夫,整个潞州城便都知道了。到了第七天,这白济寺一开门,众香客信徒便蜂拥而来,差点踏破了山门,众人都相一睹佛祖真身舍利的真容。经过一个隆重的仪式,白济寺便将那舍利请了出来。
小二说到这儿的时候,柳青青忍不住问道:“那佛祖真身舍利你可亲眼见过?是个什么样子?”她听小二说地绘声绘色,早就忍不住了,若不是云少白在边上,她早就想问了。
小二正说在兴头之上突然被打断,老大不高兴,横了柳青青一眼说道:“那自然是看见了,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么详细。那佛祖真身舍利是一节指骨。”
柳青青又问道:“那指骨有多长?多大?是哪节?”
小二被问得一下答不出来,只得用手比划了一下,又不确定,一会儿比划寸许长,一会儿却又比划半寸左右。至于多大,是哪节,他倒是答不出来,只得说道:“佛祖的指骨肯定是比我们普通人的大。”含含糊糊便过去了。
云少白心下暗道,只怕这是白济寺主持和那云游女尼合伙做一个局罢了。如果是这样,那这白济寺的妙音只怕也是一个蒙人的了。
想及此,云少白便问道:“听说这白济寺里有一名师傅名叫妙音,是个圣手,不知你可听说过?”
小二一拍手答道:“着呀!刚才若不是这位小姐打断,我就要说道这个妙音师傅了。”说着白了柳青青一眼,他被柳青青问得答不出来,正有些没面子,怕云少白说他是道听途说。
小二接着说道:“那妙音就是那名云游的女尼,也正是她发现了这佛殿中的佛祖舍利!公子说得没错,她还真是一位医者圣手,多重的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一出手准能从阎王手下给救出来!”
柳青青拍手笑道:“那阎王只怕要气个半死了,生死薄都勾不掉,可没法交差了。”
小二满脸不自在地说道:“看小姐说的,那谁还能强过阎王去。”
云少白心中却有点失望,认为那妙音是这白济寺舍利的始作俑者,估计这医者圣手之事可就悬了,只怕也是白济寺为了扩大名声造的一声势罢了。
小二却是满脸崇敬地说道:“这妙音不但是一位圣手,还是一位能未卜先知的先生。”他又举了许多例子,只说城里西边的张三去卜卦如何如何准,连他家的狗几岁会死都知道,又说城东边的李四又被算得如何如何准,要是没这妙音算上一卦,保不准今年就进了牢里了。等等凡此种种。于是,这妙音在潞州城的名声便传开了。
云少白越听越失望,只觉得这些个事不过是连三岁小儿都哄不住的,那钱蔚观如何能信了,还将妙音推荐给他?他哪知道,这些个当官最为相信这种拜佛算命之事,他们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官场黑暗又装了一肚子的坏水,可就指着将这些的肮脏钱捐出来一点给寺庙,将来佛祖能让他们逢凶化吉。可是,好人也求佛祖,坏人也求佛祖,这佛祖可不知是要帮谁了。
小二走后,柳青青见云少白低头不语,知道他对这妙音失去了信心,便怂恿他说道:“反正来也来,这白济寺也不远,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试。”云少白见她兴致颇高,便答应她明日一早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