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县衙,十多匹回鹘战马站在廊下,一辆锦车停在院中,马夫正在喂草料。
正房门口,县令洛台中拘着双手在一旁,房中灯火通明,早间那个面像威严的男子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上正拿着一卷书看着,不时拿起桌上的茶碗轻啜一口。桌边下首站着正是钱总管。
不一会儿,门口传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男子轻轻放下书本,眼睛扫了一下钱总管,钱总管便转身打开房门,房门口站着洛中台和一个身着黑衣的大汉,那大汉正是早间商队领头的李昆。
钱总管对洛中台说道:“你不必在此伺候了,回吧。”
洛中台向房内探了探头,谄笑着说道:“主上还有什么吩咐,小人尽力办到。”
钱总管挥挥手,洛中台便拱拱擦着额头的汗珠退了几步转身离去。走到院外,洛中台才长吐了一口气,只感觉中衣凉冰冰粘腻腻地贴在身上,在这寒冬之中竟然的全湿了。
钱总管向李昆拱拱手说道:“王爷正在房中等着。”
李昆低头碎步走进房中,向太师椅上的男子跪下说道:“回禀王爷,小的……”
话还未说完,男子抬抬手说道:“起来说话吧,事办得如何?”
李昆应了一声是,便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钱总管,迟疑了一下。男子抬头示意让钱总管回避,钱总管出了门口轻轻带上房门,对站在廊下的几名大汉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屋子。”几名大汉应了一声,便退开三丈,站着守卫。
房内,李昆说道:“小人今晚悄悄潜入那少年家中,摸了一下,他家中只有他的舅母和几个家奴婢女。问了几个邻居,听说那少年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男子身躯一震,说道:“这消息确定?”
李昆回道:“小人已经找到那少年母亲的坟地,碑上所刻名字确实是那女子。”
男子默然许久,说道:“除去这个还有什么能证明那少年身份么?”
李昆回道:“那少年一直捧着一个红木盒子,当年皇后赐予王爷玉组佩时正是用这木盒装的,小的见过所以识得。两下印证,那少年应该是那女子所生,今年一十六岁。”
过了许久,男子问道:“李昆,你会不会觉得太巧了?”
李昆一愣,随即明白,此次奉上头命令出来办事,却是没有想到会与故人之子相遇,的确是太巧了,虽然事关重大,但其中的原由李昆也有所知,便回道:“那云家女子与王爷之事小人也略知一二,当年若不是因为那个惊天大案,她也不会家道中落,王爷与她自然也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当年那案子太过蹊跷,皇上也是逼于形势,只能如此处置了。总归她识得大体,离开了王爷没有影响了王爷前程,皇后还因此谢她,将一组玉佩分开,分别赐予王爷和她。她离开之时有孕在身,小人将其安排于甘洲,后因王爷韬光养晦,部属纷纷沉寂,就没了她的音信。”
这男子便是大舜朝的大皇子李煜山。当今皇上李怀世共有四位皇子,一十六位公主,大皇子李煜山是皇后所出,其后还有二皇子李煜海,萧贵妃所出,三皇子李煜川,湘妃所出,四皇子李煜成,荷妃所出。
大皇子李煜山今年正好四十,为人敦厚,处世低调,在朝颇有贤王的美名,是皇帝最为倚重的皇子,又是皇后嫡子,本是储君之位最为合适的人选。可惜十六年前涉及燕关骠骑军谋反大案,李煜山与心爱女子劳燕分飞,李煜山虽然娶了王妃,也有几名侧王妃,但不知是何原因竟无子女,后继无人,皇位之争就更不奢谈了。因此他心灰意懒,选择了韬光养晦,不再存有争夺帝位之心。
见李昆揭开往事,李煜山叹了口气道:“总归是我负了她,她恨我是应该的。她将孩子改姓云,可见是再也不与皇家有任何瓜葛!”
李昆看着他的脸色,小心说道:“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李煜山说道:“你跟随我半生,也是王府中的老人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昆说道:“王爷的事自然不是我们底下人能置喙的,可是小人总觉得她若是生了小王爷,为何又不告而别?总归是王爷的骨血。”
李煜山摆摆手说道:“黛曦心性高远,她本不想介入皇家之事,可惜终究还是介入了,云家败落,我又被迫负了她,若不是这一点骨血,只怕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停了半晌,李煜山又说道:“明日,我办了事情便回去复命了,你们三兄弟就不必跟着,倒是黛曦之事,你们要好好查访一翻,总之别亏待了她的后人。”
李昆趋前半步回道:“可是王爷的安全……”
李煜山未等其说完便说道:“这次本是悄悄出行,知道的人不多,何况安全之事有钱大人在,你们就不必操心了,只把手头的事尽快办好。”略微一停又说道:“皇家骨血容不得半点差池,一定要有凭证。那少年你且安排一下,先别让他太苦了。”
李昆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房中灯火长明,直到了下半夜,又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灯火忽闪一下便灭了。第二天一早,县衙中清静了许多,等洛台中赶到县衙之时,小厮拿出一纸信笺,只见那上面写着:“诸事已毕,不送。”落款是钱蔚观。
洛台中从小厮口中得知,天还未明,那队人马就已经悄悄走了。洛台中一头雾水,钱蔚观是潞洲府衙参事,虽不是一洲主政,但也是从五品,何以对那人如此恭敬,竟然甘心作为从仆,可见那人地位极高,可是在潞洲官场之上,却从没听说过此人,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既然已经走了,那也是好事。
云少白今天难得有闲,舅母出门去了,家里的牯牛腿伤还没好,不用去山上放牛。自从舅母收了那赔偿的五两银子,脸色稍好,便给了云少白几个铜板零花。舅母管得紧,家里的灯油仅仅够点一两个时辰。云少白起了个大早,想去集市上买一些灯油火烛之类,晚上好看书。
一出家门,云少白便看到柳青青正跺着脚站在自已家的门口。这丫头一定又是在等自己了。他还未开口叫,柳青青就已经看到云少白了,那张灿烂的笑脸便展在了面前。
“白哥哥,你是去集市吗?带我一起走吧!”一见面柳青青便央求他。
云少白实在不想她跟着一起去。他明白柳青青喜欢自己,他也喜欢他,但自己的家境和出身却决定了不可能娶到柳青青,何况就是她的父母同意,自己也不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己还养不起自己,如何能给她幸福?生活给了云少白吃尽了苦头,也让他的心智比同龄人更早成熟,少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虽然云少白十分喜欢这个女孩子,甚至认为谁娶了她便是世间最幸福之人,可是自从存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反而对柳青青冷淡了。
听着柳青青这么说,云少白便淡淡说道:“舅母交待了事情,我要快去快回,又陪不了你,你就别去了。”
不料柳青青一撅眉头说道:“白哥哥,你好讨厌,又骗我。”
云少白奇怪地问道:“我怎么骗你了?”
柳青青哼了一声说道:“昨晚你舅母来我家跟母亲说想给你寻一门亲事,今天一大早就跟母亲一起出门去了,你舅母都不在家,你还有什么事?”忽然她又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哦,我知道了,你现在想娶老婆了,怕我跟着坏了事,对吧?”
云少白听说舅母出门是给自己寻亲事,便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舅母有跟你母亲说是哪个人么?”
柳青青一脸坏笑着说道:“听说是临关县东头村的那个歪脸瘸子,还有一点半傻呢!”
柳青青心下暗笑,她正在懵懂的年纪,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却又不是全懂,虽然喜欢跟云少白在一起玩耍,但却不知道这正是少年间的一种爱情萌芽,她只觉得白哥哥娶亲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一件事情。如果,她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现在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开着玩笑了。
云少白一听便气极了,凭舅母平日里对待自己的态度,还真有可能给自己娶一门这样的亲事。当下也不管柳青青说的是真是假,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一转身又正好对着柳青青那张坏笑的脸,便愤愤说道:“你不用高兴,反正你们都看不起我。我也只配娶一个歪脸瘸子,你高兴了吧!”停了一停,他又接道说道:“人家脸歪不歪,脚瘸不瘸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娶老婆,又不是你嫁汉子,你这么关心干什么!你既然觉得我只配跟这样的,你跟着我不怕丢脸么?”
柳青青见他真生气了,便也后悔刚才的瞎说,便拉着云少白的手说道:“白哥哥,是我不对,我瞎说的,你别生气了。”忽然脸上一红接着扭捏着说道:“我~~我~~还是想跟你一起。”
云少白听说柳青青是瞎说的,气本身就消了一大半,又听她这么说,心下便是一荡,坚守的那条底线便有了一丝松动。想想也是,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且看眼前的快乐吧,能乐一天便是一天。
想清楚了,云少白便故意板着脸说道:“以后再这样骗我,我便永远不理你了。”
柳青青知道他不是真生自己的气,便一展笑容说道:“好了,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那你带我去市集玩。”
云少白只得带着柳青青一路往市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