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也跑到人群中叫道:“各位父老,你们评评理,有钱就能随便欺负人。”人群有了一点骚动,向前围紧了一些。柳青青乘机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她伶牙俐齿说了一通,人群中便有一位老者走向前向钱总管一拱手道:“这位客人,看你们也是富贵之家,虽然这位小哥的牛冲撞在先,但你们并没有什么事,现在把牛打坏了,你们至少赔人家一点,这牛可是农家人的命根子呀!”
钱总管还没答话,人群中有几人便高声附和,领头那人双目一圆喝道:“你这老头,找死吧。”随着喝声举手又想一鞭子挥出,而他身边的钱总管似乎对领头那十分忌惮,只是站在身边想要阻止,手抬到半空却又不动了。
“李昆!不可造次!”锦车中那个敦厚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个声音魔力十足,那个领头名为李昆的汉子手举着鞭子,便停在半空挥不出去。
云少白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锦车帘幕轻轻拉开,一个三十来岁,宽面阔耳的人走了出来。李昆和其他锦衣大汉连忙翻身下马,垂着双手恭立两旁。
李昆紧走两步来到车旁低头说道:“老爷怎么下车,这点事还是小的来办吧!”
那老爷却没理他,只是抬抬手,李昆脸上的汗珠一下就下来了,僵着身子站着,有点不知所措。
车夫跪伏在车旁,那老爷踩着车夫的背走下车来,缓缓几步走到云少白身前问道:“这牛是你的?值多少钱?”
云少白还未答话,身旁的老者抢着说道:“这样一头大牯牛,少说也得两万多钱,而且你们也打了刚才那位小哥,都是穷人家,你们多少赔上一点吧。”
那老爷似乎想快点了结了此事,赶快走人,便回对钱总管道:“百姓养一头牛也不易,赔给他算了。”那李昆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瞪了一眼,话到了嘴边缩了回去。
云少白接过钱管家的银子,向那老爷一拱手说道:“多谢青天大老爷,草民感恩不尽。”
那老爷眼中精光一盛,不由得在云少白脸上多看了几眼,心下想,本王微服出巡却不想被这烂衣少年看了出来。目光落在云少白脸上,那老爷却觉得这个少年虽然衣着破烂,脸色腊黄,但眉宇之间却像极了一个人。他点点头便往回向锦车走去。突然,他心中一跳,云少白那张脸像极了十六年前的她。老爷停下来,转身仔细地打量着云少白,目光在云少白脸上逡巡,一张宛似梨花带雨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云少白见那老爷去而复返,不由得攥紧手中的银子,往后退几步,他想着,这银子可是他的救命钱,如果那老爷要收回的话他便拔腿就跑,也顾不得斯文扫地了。
一会儿,云少白见那老爷只是盯着自己出神,却没有要收回银子的意思,便稍微放松身子,可是他觉得奇怪,便也拿眼光偷偷地打量着。忽然,云少白的目光停在那老爷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只玉佩,玉佩的形制十分特殊,他识得是瑜玉佩,这种玉佩母亲只给他看过一次,而这只竟然和母亲给他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良久,那老爷转身上车,云少白闪身退在一边,商队缓缓离去。路边围观的人们见没热闹可看了,便也一哄而散。路上只剩下云少白、柳青青和那只躺在路中间的大牯牛。
柳青青眼见云少白站着出神,只道他是为了受伤的大牯牛而烦恼,便说道:“白哥哥,这富商还算明理,赔的银足够再买两只牛了,你舅母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别怕了。”
云少白哪里是因为牛受伤而烦恼,有了这些银子,舅母那里应该可以交待了,还有最不济受伤的牛也能拉到市集卖了,又是一大笔进帐,舅母只会高兴。可是那个老爷明明是官府中人,却为何作商人打扮?他身上的那只玉佩为何与母亲留下的如此相似?
柳青青见他不说话,又问道:“白哥哥,你刚才一定吓的不轻。”
云少白笑笑道:“我哪里有呀。”不过他刚才真有点紧张。
柳青青刮着他的脸笑道:“还不承认,那是一个富商,你却叫他青天大老爷!”
云少白叹了口气说道:“你一个女孩家知道什么,我朝不许养私马,而且那些人骑的马都是从回鹘来的精良军马,即便有钱,也是买不到的。何况,你看那些底下的人功夫多高,一头大牯牛随便就被放倒了,而且对他还如此尊敬,又岂是仅仅有钱能够做到的。不过,为何他要装成商人就不得而知,总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吧。”
柳青青吐着舌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白哥哥,你知道的真多。”但她的兴趣并不在这儿,转过话头接着说道:“一大早还没吃什么东西,你也饿了,来把这些东西吃了吧。”
云少白见她匆忙之中还把那一篮子的东西带了下来,心中还是一直记挂着自己没吃饭,便有些感动,也不说话,拿过篮子抓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柳青青坐在他身边笑眯眯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着。
吃过东西,云少白到集市上叫了一辆牛车,请了几个精壮汉子将大牯牛抬到车上,一路拉了回去。到家已过了午饭时间。
一到家门口,云少白便听到舅母正在房里尖声叫骂:“这个白痴,过了饭点也不知道回家,准又是看书看死了。一个贱人生一个傻子……”突然,舅母的声音断了。云少白知道,舅母一定是看见车子拉着半死不活的大牯牛进了大门口,他心里也准备着一通打骂接踵而来。
果然,一截柴火从房中飞了出来,“呼”的一声从云少白身边擦过,“呯”的一声打在大门上,也把那赶车的汉子吓了一跳,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拿眼望着云少白。
云少白赶紧将那一锭银子托在手中,紧走几步到舅母身旁,小心说道:“今天牛发疯,差点撞了人家,腿被打折了,这是人家赔的银子。”
舅母接过那锭银子,足足有五两,还是官银,眼角便有点笑意。她飞快盘算着,挺好,五两银子足够买两头大牯牛,还有余,家里的牛只不过是断了腿,找个人接一下骨,将养几日便又可以干活了,不亏本!心下虽喜,但她脸上并不表现出来,只是语气上有了一点改变,说道:“还好牛没大事,不过这些钱也只够给牛治伤,你没挣什么钱,就是一个吃白食的,以后还要给你娶亲呢,剩下的就算你给家里的贴补了。去把牛卸下吧。”说着便扭着屁股往房里走。
云少白有点着急了,这请牛车的钱还没着落呢,舅母如果不出那自己拿什么付?赶紧拉了拉舅母的衣袖小心说道:“舅母,拉牛的钱还没给呢!”
舅母白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摸出几枚铜板,拍在云少白手上,指着后院一垛一人高的柴火说道:“吃过饭去后院把柴劈了。”
云少白进了厨房,只见灶台上几块碗中都是下人们吃完的残羮剩饭。他回来之前吃过柳青青送的东西,现在的肚子倒是怎么饿,早点干完便可以看看书,便饭也不吃了,拿着柴刀去后院。
傍晚时分,云少白回到自己的小柴房,他心中记挂着那玉佩的事,就从一堆旧物中将母亲留下的那个木盒子翻了出来。
这是一个长型的红木盒子,因其年代久远,木盒上花纹凸起部位的清漆已经脱落,显得有点斑驳,黄铜制成的锁片上绿色的铜锈斑斑点点,锁片上插着一把铜锁,锁眼已被人用铅水灌注了,木盒子虽然旧,但却可以看出这件器物并非出自寻常百姓之家。
云少白抚着盒子,他已经无数次这样抚摸,也无数次闪过撬开一探究竟的念头,可是总被生生压住。母亲临终之前的那一翻情景已经深深印在云少白的脑海中。临终前,母亲已有点神智不清,她只是紧紧抱着这木盒子,口中囔囔自语,却又让人听得不太真切,云少白只听到断断续续的,煜山~~我做到了~~别怨我~~云儿不能入京等等只言片语,母亲的脸上一会儿有笑意,一会儿却又流下眼泪,只是在当时十一岁的云少白眼中,那抹笑意显得那么甜蜜,这是云少白在母亲身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到了最后时刻,母亲突然清醒,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拉着云少白的手哑着声音说道:“云儿,你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到京城去!离那个地方远远的!”说完便紧紧盯着云少白。云少白有点害怕,他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严历,便点头答应。母亲松了口气,又叹气道:“母亲~~对不起~~你!没有~~没有~~给你一个好出身,你要好好保管这个盒子,只有在你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之时,你才能打开它!!”母亲说这些时已经气若游丝,说完之后,她便进入昏迷之中,当晚便去世了。
云少白手捧着木盒子在如豆的油灯下陷入沉思,心里交战着打不打开它?而窗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云少白手中的木盒子。
在云少白最终将木盒子用布包好放入旧物堆中之后,窗外那双眼睛兀然消失,一条黑影腾空越过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