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分宾主坐下,酒菜便陆续上来了。因是家宴,虽然丰盛却都是素雅之菜。洛台中举起酒杯说道:“这一杯便是为贤侄接风洗尘了。”说着便一口干了,云少白便也一口干了,而洛红依却只是轻轻一碰唇,便放下了。
洛台中夫人也举起酒杯向云少白说道:“听相公说,云公子学识渊博,这今后可是前程远大,妾身也敬云公子一杯。”说道也是一口干了,这杯酒喝得有些猛了,洛台中夫人便咳了起来,洛红依便轻轻着她的背说道:“惠姨,可是呛着了?”又叫人进来撤了杯子换了一个更小的杯子。
云少白心中说道,原来她并不是洛夫人的亲生女儿,难怪长得不像了。他本不知,这洛台中原是陕州肃县的一名货郎,早年妻子便去世了,带着女儿洛红依回处讨生活。一日到了江南州济县,在一处湖边救下了洛夫人。洛夫人本姓张,是济县张员外的女儿,嫁与本县另一个潘姓员外的公子为妻,本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只是张氏嫁过去多年,却不曾有个一儿半女的,夫家便不干了,婆婆也是整日里指桑骂槐,说家里养了一只不下蛋的母鸡,而那潘公子更是动不动便对张氏暴打一顿。张员外因是自己女儿无所出,便理亏了,也无法为女儿出头,张氏便终日以泪洗面。
这一日,张氏婆婆又在骂街,张氏终于忍无可忍,应了几句,便被潘公子一顿暴打,赶出了家门。张氏娘家又回不得,夫家更回不得,走投无路,无奈之下起了自杀之心,到了湖边投水自尽。洛台中正好挑了货担经过,就跳入湖中将其救起,并送回了张家。张员外一看女儿脸上伤痕累累,伤心之余,更是怒从心起,也顾不得颜面,去了潘家,让潘公子一纸休书将张氏休回家。张员外见洛台中为人灵活也实在,又救了张氏,更是丧妻不久,就动了心思将张氏嫁与他续了弦。
洛台中平白捡了一个老婆,也是十分欢喜,且这张氏出身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知自己已不能生育,便对洛红依极好。只是洛红依其时已然懂事,一时改不了口便称她为姨母,又因张氏闺名单名一个惠字,又称她为惠姨。
洛台中在张员外家住了两年,张员外见其人实在,且女婿住在家中也不是长久之计,便为他捐了一个空职七品官衔。洛台中与张氏搬出单过之后,小心经营家境就渐渐好了,又多处活动便入了西山县令这个实职。
洛红依从小随着张氏,张氏便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从小教她女红之技,可是这洛红依却对琴棋书画颇感兴趣,洛台中自己没多少学识,女儿又跟他受了许多苦如今家境好了便宠了她一些,见她喜欢琴棋书画便请了先生教她,倒是把她教得样样精通。这女子若是才德兼备,那心性就高了。洛红依便是这样一个女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却还没说下婆家。倒不是没人要,而是没人敢要,她自己更是挑剔,只愁得洛台中每晚从床上醒来。古时女子十七岁更是大龄了。
这次洛台中一见云少白便动了心思。他下午就已经问过云少白了,知他并未成家,又是钱蔚观的人,看他穿着家中也是富贵,又见他谈吐不凡,学识过人,与自己女儿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回到房里洛台中就与张氏商量此事,张氏便去洛红依那儿说此人如何如何好,学识如何如何渊博,鼓动洛红依来看一看。洛红依本对自己的事并不上心,她只觉得一辈子不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老了就去庵里青灯古佛了了一生也好。但见张氏说得眉开眼笑地,就也有一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让爹爹才见一面就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于是晚上便也来了。
云少白自然不知洛台中安排的一场家宴是存了这样的心事。他只觉得,这洛红依与洛台中可以说完全是两个家庭出现的人。洛红依让人觉得是清寂高远,而洛台中则有些市井之气。
洛红依只端着酒杯向云少白一敬抿了一口酒之后便回房了。洛台中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拘留女儿,让张氏陪着女儿先走了。房中只剩下洛台中与云少白。
既然要在县中行事,云少白自然想了解一下这西山县的一些政事。他本从小长在西山,多少知道一些西山本地之事,但却是仅拘于村里之事,外边还是不太明白。他起身端着酒杯向洛台中敬道:“洛大人,小人年纪太轻,许多事情不懂,今后还请大人多多赐教。”
洛台中呵呵一笑说道:“云公子家学渊源,老夫自叹弗如。但为政之道虽以书本知识为根本,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自是不错的,不过,却也要实地行事,经验老到才成的。你且不必心急,万事自有老夫担着,你放心便是。”
当下洛台中便将西山县一些事物说与云少白听。在说的过程中,云少白便多多敬酒,那洛台中心中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话也越多了起来。
原来,这西山县地方不大,可是关系却盘根错杂。县中以王、孙两家势力最为庞大。王家更是势力直通京城。孙家虽然势力小点,但也是不得了的,近年孙家因朝中之人告老还乡了,就收敛了许多。西山县变成了王家一家独大了。且这西山县本是贫瘠之乡,但自从十多年前发现了铜矿之后,也渐渐有所发展。但其时铜矿为国家开采,民间百姓并无权开采,所以与民来说并没有得太多好处。只是这铜矿开采极耗人力,便催生了一个行业,人口贩卖。本来,大舜朝人口可以官卖、自卖、亲卖三种形式,但犯人家属毕竟少,自卖自身的人也不多,亲卖更是寥寥无几,若不是过不下去,谁也不会将自己的亲生子女卖了。这样便产生了一个行业,黑市买卖人口。
云少白心中一动,那小红的弟弟属于亲卖,但不知是否是在这铜矿之中劳作?他并不动声色,只是问洛台中道:“黑市人口贩卖不是朝庭明令禁止的吗?”
洛台中摇摇头说道:“如何能禁得了。这人口贩卖可是极赚钱的事,何况那王家势力极大,又有谁能动得了。”
云少白又问道:“不知这黑市人口一个卖多少钱?”
洛台中说道:“按年龄身体不同,年龄小者一个十两,青年壮劳力一个三十两。”
云少白又问道:“那这些人被贩卖之后可是终身都在矿上劳作了?”
洛台中说道:“也有被亲人赎出的,但多数都是终身劳作致死的。这矿上劳作极苦,极少人能熬过五年。但这赎人价格却是贵得离奇。一个壮劳力若要赎出,便要一百两银子。”
云少白心中暗惊,按时间推算,这小红的弟弟已经被卖往矿上三年多了,他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之人,是否能挺过这几年也难说。而一百两银子在普通人家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难怪这小红会被三喜操纵,必是想救弟弟心急了。
二人吃着酒,洛台中又说了许多县中之事,他也是急于攀上钱蔚观这根枝头,否则一个小小的知事,他又怎会如此看中。
月已上梢,见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云少白便起身告辞。洛台中将他送出衙门,那些个衙役都看直了眼。这县令送一个少年出来,还颇为亲密,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只有老吴心理知道云少白是钱蔚观的人,但奇货可居,他是决不会向其他透露的,只有别人不知,这才是秘密,也许自己也能傍上这条大腿。
第二天,云少白便在衙门旁的一条小巷里租了两间房子,将自己和柳青青安顿好。此时,云少白还不宜回舅舅家。舅舅一定是认定自己做了那些无耻之事,没脸回家了。而柳青青则暂时也不能回去。只有这件事彻底水落石出之时,才是自己与柳青青光明正大回家之时。
云少白正式进入衙门做事,任县衙知事。洛中台让师爷王炳伦先带着云少白一阵子,等他将所有事情熟悉之后,便可以单独做事了。这知事实际上就是做一些抄抄写写,上下传达之事。
抄抄写写只要注意往来公文格式等便好了,可是这上下传达却颇为麻烦。其时通信不便,所有事情便要靠着人的两条腿儿去跑了,还好洛中台给云少白配了一匹马,也少了他每日跑得腿肚儿抽筋。
开始几日,云少白便骑着马儿跟随王炳伦一起到处走走,见见那些保长里正之类。但没几天,王炳伦自己便烦了,抛下云少白自己去了。差役老吴见这是一个亲近云少白的好机会,便向洛台中说了,跟了云少白一起到处去。云少白也乐得有一个指路之人,便每日和老吴一起去了。
熟悉了一阵,这日云少白便让老吴带着自己去铜矿。老吴一听便吓了一跳,说道:“这矿山可不属于我们县衙管的,那里有自己的长官,官可比县老爷大着呢。”说道便向四处看了看又低声向云少白说道:“那前任的县老爷可是因为惹了矿上人便犯了事,听说明年秋后便......”说着拿手在脖子一拉,嘴角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