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许久不联系的亲戚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介绍一个女孩给我认识。我说不用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却说,你先别忙着拒绝,这个女孩的叔叔就是你现在公司分部的一位副总,人家眼光还高着呢。见我没说话,她便说,你好好考虑考虑吧,你已经不是学生了,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末了,她还加上一句,家里可都指着你有出息哩!
我放下电话,看着我住的这个破败的隔板间,一阵秋风骤起,吹得窗户呼呼地响,墙壁塑料粘钩上宽大的西服袖子摇摇晃晃。
到了月末,公司财务通知我去拿工资单。我看着工资单上略微增长的数字,耐不住心里高兴,连忙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
是我妈接的,我先是问了问她的身体,问问她天转冷了,腰和腿有没有疼。然后高兴地对她说,“妈,我这个月的业绩不错,这次多给家里寄点钱吧。”
嗯,谢谢儿子,你多照顾好自己,别太累到了。”
“我爸呢,怎么没听他在旁边?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几句话吧。”
“嗯......他没在家。”母亲的声音有些犹豫。我急忙问,我爸去哪里了?
“他没......没去哪儿,去......出去遛弯了。”母亲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意识到不对劲,每天晚上这个时候,他老两口都应该是在家里刚吃完饭才对。在我的再三询问下,母亲才道出了实情:家里今年收成欠佳,爷爷的身体又不好,父亲只能每天晚上去给镇上的工厂打更再赚些收入填补家用。他怕我担心,不让母亲给我说。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像被刀子一道道刮过,看着自己手里的工资单,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悄悄地流了下来。
母亲没有听出我的哭泣,嘱咐道:“孩子,没事,你爸还盯得住。倒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谈个对象了,找个城里的吧,家里条件好一些的,能照顾你,我俩在家里也就放心了。”
那一夜,我望着窗外,整整抽了一个晚上的烟,夏给我发来的短信,我没有回。
第二天,我迟到了近两个小时,没有打上卡,被毫无悬念地扣没了下个月的奖金,主管当着三十多个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一顿臭骂,说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咱们项目签约的日子?你这个小子还想不想干,不想干就滚回你的农村老家!
我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水疯狂地冲刷自己红肿的双眼,被烟熏了一个晚上的嗓子不停地咳嗽。看着镜子里狼狈颓废的自己,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亲戚的电话,说,把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请她吃饭。
吃饭的地点选在了省城中心商贸区一家我平时只是路过看看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走进去的西餐厅里。我开着从朋友小M那里借来的奥迪白色A6,早早地坐在西餐厅里等候,听着大堂里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姑娘正在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挎着LV包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的皮肤很白,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动,身上散发的香水味和远处的钢琴声格格不入,刺激着空气的荷尔蒙。
她叫娇,我公司分部副总的侄女。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问道:“你就是在我叔叔公司打工的阿磊?你怎么过来的?”
好在我准备充分,用手指了指玻璃窗外停靠的那辆借来的白色奥迪,说,开车过来的。
我们的交谈就从这辆车开始,她讲了很多名牌、明星以及很多我听都没有听过的话题,我尴尬地应承着,一点也插不上嘴。
钢琴师开始弹奏秋日私语。我对她说,我父母是开厂子的,正打算在市里给我全款买房子。她说,那一定得选在市中心,房产证上也得写上我的名字。
我说,行。
这时,手机响了,是夏打来的,我盯着屏幕迟疑了几秒钟,挂断了电话。
娇问我,是谁,怎么不接?
我说,不认识,可能打错了。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勉强过去了,看起来我的表现娇还算满意,而我,却疲惫极了,回到家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第二天早起。
然后我们就这样开始联系着。公司里听说我在和副总的侄女谈恋爱,对我的态度瞬间好了起来,就连那个先前半只眼睛都看不上我的主管,也开始用甜到腻腻到吐的口吻跟我打招呼,顺便问候一下娇的叔叔,打听他老人家啥时候来我们部门莅临指导。
我再也没有给夏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再也没有在下班的时候,骑上单车绕过嘈杂的立交桥和大街主路,路过那家小店和道边高高垂下枝条的杨柳,只为看一眼那个摇曳在淡淡的灯光中瘦瘦的身影。我的人生似乎翻开了新的一页,那个用我的虚荣、谎言和愤恨不平堆砌起的美丽泡沫,在秋日的阳光下闪耀着五彩的光芒,在秋夜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摇摇晃晃。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