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照例和娇约在了城市中心的那家西餐厅。大厅里的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钢琴师,正在流畅地弹奏着《梦中的婚礼》,深秋的风很是冰凉,天气也昏昏沉沉。
娇来了,这次她穿着一身紫罗兰色的套装,手里拎着那个LV的皮包。她开始聊起各种名牌,配合着夸张的手势和动作,像一只优雅的鸽子。我用从百度偷偷苦学一晚的奢侈品知识应承着,配合着微笑和点头赞许,像一只美丽的鹦鹉。她很开心,眨了眨她长长的睫毛,说,等以后,你也要给我买一枚最美的鸽子蛋,单膝跪下,戴在我的手上。
我整了整衬衫领口,说,行。
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一只大手有力的拍在了我的肩膀。我一转头,一个穿着西装和牛仔裤的小伙正吊儿郎当地看着我坏笑。
是小M,我一楞。
他嘿嘿一笑,说:“哎呦,我说这几天你小子怎么消失了啊,原来忙着泡妞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借的奥迪啥时候还我啊?哥们这等着用呢,虽然我家里还有一辆......你跟我说你开车回你老家的村里看你父母,估计也用完了吧?用完了就给我吧,等你电话哦!”
他说完,在我的肩膀了重重地拍了一下,就走了,留下了我和娇。
我涨红了脸,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
娇先是一愣,然后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我一直在闪躲着的双眼。她气的发抖,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眨动,眼角开始泛红。突然,她站了起来,举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骗子!虚伪!不要脸!”
“娇,你听我解释......”我捂着脸,哀求。
“骗子,滚回你的农村老家吧!”说罢,她拎起LV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西餐厅,高跟鞋哒哒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揉了揉脸,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才明白,一切都结束了。那个用我的虚荣、谎言和愤恨不平堆砌起的美丽泡沫,终究是被我自己戳破了。
窗外开始淅沥沥地下雨,世界却突然安静的释然了。
西餐厅大堂里钢琴声再次响起,是Tears。缓缓的、澹然的音符,默默的、低语着,像天凉如水的深秋,涌动着凄婉的微雾。
我站起身来,走向雨中,秋雨也如凄婉的微雾,冰冷冲刷着我,我想起了那本该在夏日的阳光下,泛起红晕的面庞。
我离开城市中心的西餐厅,再一次绕过嘈杂的立交桥和大街主路,穿过静谧的闪着昏黄路灯的小街胡同,看到了那家小店和道边高高垂下枝条的杨柳,却没有看到那个摇曳在淡淡的灯光中瘦瘦的身影。我呼喊着夏的名字,那个染着亮灰色头发的理发小哥却告诉我,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离开前,因为她不知道我的住处,也打不通我的电话,所以给我留下了一个礼物,那是我曾经送给她的那片枫叶,写着那刻骨铭心的文字,夹在一本圣经里。
她走了,也许是因为我,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亦或是因为其他什么。我推开小店的大门,重新走入雨幕之中。柳树的叶子早已落光,堆积在门前的青石板上,任秋雨敲打其上。也许,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推着白色的单车,就这样默默地走过一地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个可以团购到最便宜双人票的影院,没有她的身影。
那个拥挤着青涩面庞笑靥如花的小吃街的麻辣烫摊旁,没有她的身影。
那个可以看到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天涯云角的城郊小河旁,没有她的身影。
那个郊外的小山,现在洒满各种颜色的带着泥土清香的树叶,没有她的身影。她曾在这里,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摸了摸酸酸的鼻子,脸上泛起红晕。
我就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任眼角泪水奔涌而出,无力地看着秋雨一层层落下帷幕,将她的身影遮挡,将我们的故事变成回忆。
第二天,面对公司众人的议论纷纷,我向主管递交了辞呈。他没有挽留,而我,也只是笑笑。
离开前,我再一次来到那个教堂,在神圣的缄默与沉思中,向上帝忏悔、祈祷,阳光透过玻璃花窗,在唱诗班的歌声中,氤氲迷离。恍惚间,似乎是一群白色的天使在飞翔。然后,我骑上单车,前往另一个地方,一个新的站台。
有些人,有些事,一转身,即是永远。曾经的擦肩而过,只留下苍白无力的回忆,枉费了这三生三世修来的缘;幡然顿悟,永远为时已晚,那些美好时光,依旧经不起现实的波澜,成为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小舟,终究会消失在天涯彼端。
多年以后,偶然一次机会,我前往临省县城去办事。那是一个夏天,下着大雨,我坐着公交车,驶过站牌,忽然看见窗外,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雨中,脸上泛着红晕。一眨眼,一瞬间却又消失不见。
“如果我们相逢,我将以何来面汝,以沉默以眼泪……”
车里再起响起Tears忧伤的曲调,缓缓的、澹然的音符,默默的、低语着,涌动着凄婉的微雾。在雨雾中,我看不清哪里是自己生活的彼岸,哪个又是彼岸生活的自己。
琴声中,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回到了那个骑着单车,穿过小胡同的夜晚。泪珠混入雨中,化成一支枫叶,带着曾经浓浓的暖意,流入心底,又凝成了一滴泪。
我记得,那个夏天,我变成了一个青涩少年,牵起她的手,脸上泛起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