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站在主帐之内,她一直盯着地图上昨夜尚辛安与几位将军商议后的战策,她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时间,听进攻的号角,听锣鼓声她心里猜想着战事进行到了哪里,是否如预期一般的顺利。
那一日清晨,她拆了腿上的纱布,重新换上了男装,她不要待在花楼等待,如果她能做的没有什么,那就一直跟着尚辛安,至少能最快知道孩子们的消息。
又是一夜未睡,虽然在主帐一侧的小榻上她闭着双目躺着,但是天未亮尚辛安就起身穿盔甲出去她都知道得清楚,至少装作还在熟睡,因为不知道醒着的她该说什么。
终于,她听到了帐外传来的声响,有人喊将军回来了,那声音不慎喜悦。
当帐门被打开之时,见到人的身影之前,云舒最先听到的是唏嗦的盔甲声,然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味道,带着血的腥味。
云舒头一遭看到这样的尚辛安,身披带血的盔甲手执银枪款款而行,那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子沙场才有的英武之气,与她印象里那个孩子脾气的固执少爷相比,来得陌生得多。
银枪倏地被插回架子上,常言接过尚辛安脱下的头盔,身边的几个将军神色都很是喜悦。
“这场仗打得可真是爽快……”马将军先做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前几日因为将军的口令,与那帮龟孙子迂回辗转打得我憋得慌!”
“还不是将军的计策好,你这妆模作样的几天让他们相信将军不在军营,我们便真的军心涣散,今日我故意装作溃败放他们进来,他们才会相信,不然怎么上了当,中了我们的埋伏!”接着话茬的是镇守南边的季将军,他武艺不及马将军,但是想来脑子转得快,所以尚辛安把这唱大戏的大任才托给了他。
“你们是没瞧见,那帮人看到将军的银枪时那脸色都绿了,还有人高喊银枪将军来了,真是涨了我们的士气,灭了他们的威风!”常言不忘夸赞自己主子,现在明白为何昨夜将军连他去伙房端碗面都让他小心些别说是他,为的就是不走漏风吧。
“算来也要感谢他们新上任的国师,把镇守的大将换了,若是拓跋虎定不会相信我不在你们就会乱。”尚辛安解了解领口,这一仗他其实打得也有些心颤,虽然上一次去南沙摸底觉得南沙新上任的守边大将很是刚愎自用,但还是怕个万一。
说话间,尚辛安的面前多了一杯茶水,而各位将军面前也陆续多了一杯茶水,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了,目光落在正在给常言递水的云舒身上,而对双手颤颤不知如何是好的常言微微一笑的云舒,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众人心中的问号。
昨夜将军夜归,身边跟着一个外人,众将领心中虽然都那么一闪而过的疑问,但是大战在即谁有心思多去过问,但首战大捷,心中的好奇不免如蚂蚁乱爬。
常言端着手里的茶水,有些不敢收受,但他先意识到投来的目光,从他尴尬的神色中看出一样,云舒转身面对众人,神色端庄但却未开口,她望向高坐主位的尚辛安。
众人看向尚辛安,看着他手中的茶杯离口,看着茶杯落下,等待着他那口茶水下咽之后的回答,毕竟虽然着的是男装,但那俏丽的模样明明是女儿家,将军如何会轻易带一个女人入军营。
常言心中焦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着云舒镇定的侧颜,嘴颤颤的只能重新合上。
“清城府上的人。”
这是尚辛安的回答,众人恍然大悟的落下好奇之心,但又觉得哪里不那么对劲。
“云舒见过各位将军。”身着男装俯身行女子礼略显得奇怪,身在军营云舒抱拳向各位将军行礼,几位将军也是笑脸相迎,毕竟那是清城尚府来的人。
常言捧着手里的茶杯,一直站在一侧,他看向云舒的眼神有几分心疼,他其实有几分期待的,期待将军能够给云舒一个名分,但是将军没有。他有些许失望,不知道云舒心中如今是何感想,只觉得她脸色微微泛白,似乎在隐忍什么。
尚辛安并没有关注此时云舒的脸色,众人商议了几句接下来的部署安排便离开了,主帐空出的那一刻,云舒捂着嘴便冲出了营帐,常言追了出去,尚辛安继续看着手中的信件,能听到外头云舒呕吐的声音。
到底是个女儿家,闻不得血腥味。
云舒再进来之时尚辛安正站在地图前研究战略,云舒帮着收拾桌上凌乱的书信,尚辛安无意中抬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又低头继续做事。
那一夜,南沙有使者来见,只留下书信一封便离开了,尚辛安看了书信却什么都没有对部下说,谁都不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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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寻了好多地方,终于在马厩前面的空地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男人的衣服对于她而言总是显得空了许多,风一吹,人便显得更消瘦。
“姑娘,这里靠着罗姆河,晚上风带着江河的潮气易受寒,还是会帐里去吧。”常言语气温和,带着一份莫名的恭敬。
云舒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她仰着头看着天空,“这月亮满不了几日,过些天就跟一弯月牙一般了……”
常言并不知道云舒突然言及月亮的圆缺是为了什么,但想着她不愿回去,便站着陪她一起看看月亮也好,“初来陀娜时,觉得这里的月亮比清城的好看多了,但日日看月月看,月亮周而复始就那几个模样,已经看腻了。”
“是啊,见惯了也就麻木了……”云舒一声感叹,她转脸对面常言,“常言,你们每日徘徊生死边缘,是不是对人命也看轻了?”
云舒的问题让常言语塞,他无法回答,第一次开战时他并不像杀人,可是别人的刀剑离自己的胸口那么近,杀死别人是自保的无奈。后来发现一起出征的兄弟越来越少,从起初的嚎嚎大哭到最后只有一声叹息,的确,他变得冷漠了许多。
“你是如此,少爷也是如此吧……”这一声中显得有很多无奈,“但这次不是别人,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可以失去的!”
像是下定了决心,云舒决然回身,大步向主帐走去,常言愣了一下才追了上去,他拉住了云舒,费了不少力气。
“姑娘!”常言大叫了一声,一旁的白马忍不住嘶鸣,“我知道姑娘担心孩子,其实将军也是一样的,虽然大家都猜测方才南沙使者送来的书信可能是求和的,但只有你和我明白那里面很可能是那孩子来威胁将军妥协退让的言辞,将军此时已经很为难了,沙场之上他曾杀敌无数,但是他绝对不是对自己骨肉生死置之不理的冷血之人。”
那一夜,尚辛安在让常言先行之时就告诉他了,孩子很可能落在了南沙人手里,所以云舒跟着回来,他一直都未开口问缘由。
“我不是要去质问他,”云舒知道常言误会了,她方才激动的行为让他误会了,“明日他是战是退我都没有立场去干涉他,现在我只是……”想说的话不能说出口,云舒莞尔一笑,“常言,我只是冷了,怕孩子回来之前自己病倒了。”
常言并不傻,知道云舒这不是实话,但也相信她并不是要去找将军吵闹,所以松开了手,瑟瑟说了一声,“对不起,误解姑娘了。”
“常言,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我与你一样不过是尚府一个下人。”在尚府,下人们对待云舒都特别的恭敬,因为她是大夫人最为宠爱的侍女,也因为她是给尚辛安生了一个孩子的人,但她知道常言对她的这份恭敬与他们不同。
常言笑得有些憨厚,“我只是习惯了。”
云舒没有再说什么,她先走了,这一次常言没有去追,他立在马厩中央,望着云舒离开的方向,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以前他还小,也还是少爷身边的侍读,只是那时候每日忙着的都是替少爷善后。
那一次少爷与礼部侍郎家公子为了几句口角就打了起来,把人家眼睛都打肿了一大块,手还骨折了。少爷怕被大夫人责罚就躲到了秋沐书的山中别院去了,礼部侍郎家夫人找上了门,常言赶紧去眉山别院请大夫人。
那是常言第一次看到郦云舒,他只是小跑着路过她的院子的,院子门没有关,那年的云舒十二岁,还是个孩子,但是手执书卷站在树下诵读书文的样子特别的静雅,常言只觉得她站着的那一处似乎都是发着光的,他见过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但都没有云舒来的高贵娴雅,所以在她抬头望他那里看去的时候,他竟缩了缩身子,骨子里生出了卑微。
后来他时常因为少爷的事情需要找大夫人,在眉山别院撞见云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也知道了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但从第一次与她说话开始,他便很是恭敬的喊她“姑娘”,起初云舒也是诧异的。
马儿的嘶鸣将人从回忆里拉出来,常言意识到自己出来太久了,他往主帐走去,虽不知道云舒急匆匆回去究竟为了什么,但想着若是他能帮些忙也是好的。
而走向主帐的云舒却没有回去,她朝着更远更偏僻的地方而去,手里紧紧拽着一直短笛,她相信秋沐书一定会想办法救出孩子,她也相信尚辛安定不会轻易放弃,可她是孩子的母亲,她要为孩子做些什么,即使是她最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