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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良缘

三春令月,上巳佳节,和风布畅,百卉敷芬。

十多年来河淮安定,没有战事。所以每到这一天,文氏坞再加上周边其余的众多坞堡家家都会去沭水之滨畅游修禊、踏青游览。而且很多的工商小贩也趁这一天没有限制,在空地路边摆摊卖货,修禊用品,香囊荷包,日常用具,稀奇小饰,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沭水两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孩子们下河嬉戏打闹,父母老人们在河岸上祈福祝祷,好不热闹。

昨个儿刚下了一夜的细雨,空气湿润,清新气爽。三月天气转暖,燕儿衔泥筑巢,河边新柳吐叶,岸上青草如茵。草叶儿上缀着晶莹的露珠,随风摇动,野花已经开始鼓出蓓蕾。徐徐微风吹拂在身上,游过发梢指尖,酥酥麻麻的,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畅快,神清气爽。

文锋已经十三岁了,生的相貌堂堂,雅望俊秀,剑眉星目,鹤步流星。身量已经开始拔高,衣服基本上一年一个样,个子早就超过了与他同龄的几个小伙伴,与一般大人无异了,只是脸庞还稍显稚嫩。

这次踏青,文锋身着月白褶衣,戴突骑帽,蹬革靴,系着缀玉腰带,把那个视若珍宝的荷包也挂上了,浑身上下干净利落,纤尘不染,越发显得俊朗非凡。

今日生辰,又有佳节,本该高兴,可是文锋却无心欣赏这如画美景,只觉天光无亮,花草失色,心头雾气沉沉,打不起一点儿精神。这次出来游玩,主要是陪着姐姐文钰散心,排解郁闷的。

文钰已经十六岁了,正是二八芳华,出落的亭亭玉立,面容姣好。针线女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文氏武勇传家,也习得刀兵骑射,性情开朗活泼。

再加上文氏在琅琊的势力,所以来攀附结亲的数不胜数。但多是看中了文家的势力,并无真心实意的。女儿的终身大事,文坤夫妇自然不能马虎,思虑考量甚多,这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文钰十六岁了还未许人家。

虽然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文坤和夫人都很着急。但没有合适的儿郎,也不能委屈了女儿不是,为这事夫妇二人着急上火。

文钰其实心里也是着急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很多女郎早就许配了人家,有的甚至已经嫁做人妇了。

她至今都还没有许配人家,坞里的婶子大娘少不得碎嘴闲话,心下郁闷,天天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看着女儿日渐消瘦,文坤夫妇更加心疼,打定主意一定要为女儿寻个好人家,非得找到如意郎君不可。

正好上巳节到了,就让文锋陪着姐姐出来踏青散心,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

看着姐姐心思沉重,眉头紧锁,也不理会自己,也不欣赏精致,自顾自地走着,文锋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懂个什么。根本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郁闷难过。也不会哄人,骗祖瑶的那一套把戏,又逗不喜文钰。

所以文锋只能远远跟在姐姐后面,既搭不上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心里干着急。

正当姐弟二人心事重重地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走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狂躁的马蹄声和人群的惊呼,有人高声喊着:“那女郎,快躲开,快躲开……”

可是文钰心思太远,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住站在那里。文锋一看不妙,极速向前跑去,想要救下姐姐,可是奔马来的突然,根本来不及。

眼看就要撞上了,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掠过,在马冲过来之前,把文钰抱开,躲到一旁空地上。

文钰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危险,只是觉得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抱住了。回过神来一看,自己正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顿时羞红了脸,还以为是什么浪荡公子想要轻薄自己,抬手就扇了那人一巴掌,再一跺脚狠狠踩了一下那个人的脚面。

韩震刚把人救下,气还没喘匀乎,就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脚尖上也传来钻心的痛感,赶忙放开双臂,后退几步。蹲坐到地上一手抱着脚,一手捂着脸,道:“你这女郎好没道理,恁地怎么打人。”

文钰一听这话,又羞又气,狠狠道:“你这无赖,看你做的好事!”一跺脚转过身去了,双手掩面开始啜泣。

一看姑娘这羞赧的模样,韩震楞了一下,当时就明白过来了,她是把自己当成对她图谋不轨的浪荡公子了。

可是刚才事急,自己看这女郎神游物外,浑然不知危险,便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救人。这下可怎么好,又没有人证,那疯马也跑远了,只能心里干发急了。

正当二人手足无措之际,文锋正好跑了过来,焦急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刚才好险哪。”

文钰心中奇怪,难道是自己误会了人家,赶忙忍住啜泣,道:“我没事,刚才是怎么了,你快给我说一说。”

“没事就好。刚才姐姐走神儿了,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匹疯马,眼看就要撞上姐姐了,幸好这位公子及时出手救下姐姐。”

“啊~”文钰惊讶地喊了一声,心中颇有愧意,可是自己刚打了人家,现在也不好意思和他道谢,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

文锋不知道内情,见姐姐脸红,只当是惊吓过度。转过身来,对着蹲在地上韩震一施礼,道:“多谢公子搭救家姊,请受文锋一拜。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韩震倒不是介意挨打的事,自己当时确实显得失礼了。这下正好来了可以圆场的人,求之不得呢,当下稳了稳神思,赶忙从地上坐起,回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仆姓韩单字震。”

“韩公子!”文锋再施一礼说道。

“哎,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也是我举动逾矩了。”韩震又对着文钰施礼道:“虽然事急,但还是仆唐突了女郎,万望勿怪,在这里向女郎致歉。”

文钰的脸羞的更红了,也不敢抬头,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长揖下去,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把手放下,对着韩震行了一个大礼。

韩震慌忙上前,虚扶了一把,赶紧说道:“鄙人怎敢当女郎如此大礼,快快起来,折煞鄙人了。”

两个人一个心里羞,一个心里美,都有些不好意思,礼节纠缠了半天才算稍微缓和了一下心情。

文钰这时候才堪堪大着胆子,略微抬了抬头看了看韩震。

这韩震身着窄袖皂袍,戴漆纱笼冠,系狮蛮宝带,蹬武士革靴。身躯魁伟,面如冠玉,虎目灼灼,两眸似火。端的是仪表堂堂,英气逼人。

韩震在这时候也偷偷地用余光仔细看了看文钰。

文钰梳着贴花云鬓,戴点金翡翠舞蝶钗,蹬莳花锦履,身着水绿对衿杂裾,披天青帔。明眸善睐,双颊绯红,好一个大家闺秀。

等到两人看也看够了,谢也道尽了。文锋便趁这个空档对着韩震说道:“不知韩公子今日可有时间?仆与家姊略备薄酒,请公子过府一叙,聊表我二人感激之情。”

听闻此言,韩震刚想答应。嘴刚要张开,可是突然心中一动,自己今日因是长途跋涉,劳累憋闷,故而趁父亲不注意偷跑出来游玩散心的,不能久待。更何况这次还是随父亲来文氏坞提亲的,绝不能误了时辰。

想到提亲,韩震心中一动,看向文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唉~”,说道:“不了。举手之劳不当二位如此感谢。仆就此谢过二位的好意。这次是随家父远来,出来时间长了不好,就此别过吧。有缘再会。”

“那多有遗憾,还是谢过恩公,恩公保重。”文锋顿首说道。

“嗯,二位保重!”

韩震走到文钰跟前轻声道:“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女郎勿怪。就此别过,还敢问女郎芳名。”

刚才听到韩震不能赴宴,文钰心中竟有一丝失望,这下听到韩震问自己的名字,心里乱了起来,羞红着脸,说道:“妾姓文名钰。恩公保重。”说完再施一礼。

“二位保重,走了。”韩震抱拳施礼,转身而去。

文钰望着韩震的背影出神,直到文锋叽叽喳喳喊了自己半天,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说道:“唉~,走吧。”转身随着文锋走了。

文钰、文锋姐弟回到文氏坞。

到了家门口一看,正门大开,门口停着一辆朱漆伞盖大车,拴马桩上拴着十几匹骏马,五六个外来的黑衣兵士围坐在地上,吃酒打诨。

二人心里奇怪,迈步朝家里走。诸葛氏的贴身婢女和几个丫鬟正在门里朝外张望,一看二人回来了,马上上前施礼,急忙道:“女郎可算回来了,郎主特意吩咐婢子在这儿等您。快随我来吧。”边说着,边和几个婢女把文钰架走了。

文锋心下奇怪,这是怎么了?家里的仆人使役今天不知为何外边一个也没有,都去哪了?心里一阵无聊,便朝父亲的路寝走去请安。

“哈哈哈哈哈哈……”文锋还没走到中门,就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心里更加奇怪,便舍了正路,走偏廊,蹑手蹑脚绕到路寝窗下,侧耳倾听。

“明公威震河淮,文氏屹立徐州。韩氏小门本不该高攀,但是家子年纪渐长,心气太过野望,桀骜不驯,久不能配得佳偶。我与其母心中忧虑。今日特备薄礼,忝奉老脸,来文氏求亲。”

“韩公垂爱,是小女的福气。韩公不可过谦,天下谁不知韩氏,经商四海,通关九州。铁骑威武,财帛无数。当真是富可敌国,非文氏可比。”

“唉,还是文氏……”

“还是韩氏……”

文锋在窗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尽是你夸我,我夸你的车轱辘话。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还有这是和谁一起说了这么些话,听起来这个人的势力也不差。

正当文锋觉得无趣,想要离开之际,耳朵被人使劲拧了一下。文锋一个激灵“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是谁?这般失礼,还不出来!”文坤厉声道。

文锋垂头丧气地从门外走进来,诸葛氏也跟着进来。

“怎么回事儿?”

“启禀父亲,孩儿想来请安,不想走急了,在门口崴了脚。惊扰了客人,还望父亲勿怪。”文锋揉着红红的耳朵道。

“即是无心之失,我也不再怪罪,这等无礼,还不快向客人赔礼。”

“唯。”文锋转身偏向客人道:“小子无礼,惊扰了您,还望明公勿怪。给您赔礼了。”文锋对着韩氏宗主稽首一拜。

“贤侄快起,贤侄快起,这有什么打紧。文公过于苛责了。”韩武赶忙起身上前,扶起文锋。

“这就是文氏公子,果然是仪表堂堂,端凝大气。”韩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拉着文锋到了案边坐下。

“小子谢明公夸奖。”文锋道。

“孩子不懂礼数,让韩公见笑了。”诸葛氏道。

“我一见小郎,便觉的天生一股亲切,故而强拉与我同坐。还望宗主、夫人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韩公肯垂青眼是家子之福。”

等到几个人都坐下了,文坤对着诸葛氏,问道:“钰儿现在在哪里?”

“正在房中梳洗打扮。”

“呃~。”文坤欲言又止。

韩武看出文坤面有难色,当下便说道:“文宗主不需多虑,就算今日不能攀上亲家,就当两家走动拜访了,又有何不可。”

“韩公明鉴。我也不瞒韩公了,家女顽顿,四方求亲之人虽多,可尽是为我文氏之名而来,并无一个真心实意。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平日溺爱娇纵惯了。年已二八,正是当嫁之龄,但是我与拙荆也不愿委屈了孩子。一来二去,时日久长。今日韩公屈尊来访,本不该挡下,可是终身之事不能只看咱们长辈的意思。还是让孩子见了面之后再做决定。不知明公以为如何?”

“文公所言甚是,我这就让小儿来拜见,还烦请使役,把家子叫来。”韩武对着文坤抱拳道。

“来人呐,把韩郎请来。”文坤道。

堂下一个使役应道:“嗨。”转身走出大堂去叫韩氏的公子了。

不一会,一个魁梧英气的身影走了进来。对着文坤稽首一拜,道:“韩氏小子,震,拜见文氏宗主,夫人。”

文坤夫妇一看堂下青年,英姿不凡,目光如炬,举手投足之间很有章法,礼节也十分周到。心中十分满意,相视点头一笑。

文锋被韩武扯着做到身边,心中不快,觉得这个宴会很无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低着头搓弄衣角。

从父亲和这位长辈的交谈之中,才知道了这是韩氏来家里求亲的。心中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姐姐嫁出去,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和姐姐分开。

所以对这个韩家的长辈更加没有好印象,十分生气,于是朝旁边使劲挪了挪屁股,离韩武尽量远一些,还把身子偏到了一边,不搭理韩武。

韩武虽然看到了文锋的变化,但是不知道原因,所以也没多想,没大在意,还是和文坤聊天喝酒。

文锋正生着闷气呢,猛然一听到韩震的名字,当下回过身来,定睛一看,看不就是恩公吗。

“恩公!”文锋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惊得堂中几个人都看向自己。

“锋儿,你说什么,怎么如此失礼。”诸葛氏呵斥道。

“母亲见谅,这是我和姐姐的恩公。”

“是你啊。”韩震喜道。

三位长辈看着两个小子,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还是文锋反应快些,张口便将韩震救下文钰的事情经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给三位长辈听了。

讲到那疯马快要撞到文钰之时,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到后来文钰误会打了韩震一巴掌,三人不觉失笑,文坤,韩武大笑起来,诸葛氏掩面轻喜。韩武口中还念念有词:“打的好,打的好……”

韩震在一旁感觉脸上像火烧一般,好像被打的那一巴掌又疼了一分嘞。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分,两家大人都觉得这事能成,但是还得看看孩子的意愿。

文坤对着诸葛氏道:“叫孩子出来吧,就说恩公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诸葛氏起身来到女儿闺房,这时候文钰已经打扮停当了。穿大红对襟紧身衫,间色多折裥裙,梳飞天髻,鬓角如削,蹑五色云霞履。服饰虽繁,妆容虽艳,却不落俗气,越发显得俏丽非凡。

“钰儿走吧,跟我去正堂,见见韩氏的客人吧。”诸葛氏道。

文钰跟着诸葛氏来到了正堂,施礼完毕。文钰突然看到了韩震,惊讶地看着他,脸又羞得通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三位长辈一看就知道这事差不多了。

当下文坤拍板晚上摆酒设宴,款待韩氏父子。

宴会坐次上安排两个年轻人坐到一起。虽然两人还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但是心意上并不讨厌还有一丝欣喜。

等到宴会完毕,宾主尽欢。诸葛氏牵着女儿的手回到房里,道:“钰儿,韩家儿郎如何?”

文钰转过头去,以袖拂面,轻声道:“全凭父母大人做主,女儿听命就是了。”说罢,跑进房里躲了起来。诸葛氏摇头一笑。转身替女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文钰趴在桌子上,思来想去,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竟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钰儿怎么说?相中韩氏小子了吗?”文坤焦急地问。

诸葛氏没有马上搭话。

“快说啊,急死我了,钰儿怎么说啊?”

“你个死老头子,就这么想女儿嫁出去啊。不想她多陪陪咱们?”

“这叫什么话,我能不想女儿陪在咱们身边吗。可是这是钰儿一辈子的大事,当然得着急了。看你说的”

“好好好,女儿答应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就这么答应了,没说旁的?”文坤显得有些失落,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你看看你,刚才还急的和什么似的,这下子又难受了。”

“你个女人家的,懂个什么!唉。”文坤转过身去,摇着头叹着气转身走了。

***

韩震被父亲叫到房中。

韩武问道:“今日你与文氏女郎既有如此缘分,当真是天意。文氏女郎如何?可还入得你的法眼?”

“父亲说笑了,孩儿若是能得文氏为佳偶,当真是不负此生了。”韩震道。

“哼,知道就好。虽然论财力文氏不如咱们韩氏,但是当今乱世,财帛算得了什么。文氏是贵胄大族,根基深厚。真要是算起来,是咱们韩氏高攀了人家。你小子给我听着,等文氏过门之后不许你委屈了人家,要好生待人家,不许生气。明白吗?”

“像您对母亲那样?”

“臭小子,嘲笑起你老子我来了,找打。”韩武举手做出要打的姿势。

韩震赶忙认错,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嗯,回去好好歇息着吧,明天一早,随我拜见文宗主和夫人,为父正式给你提亲。等六礼齐备了,就迎娶文氏女郎过门。”

“全听父亲吩咐。”韩震施礼,转身退了出去。

第二天,韩氏父子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去正堂拜见文坤。

文坤夫妇也不敢怠慢,昨晚得到女儿应允,也是早早起来,在正堂等着韩家父子。

由韩震递上聘书,文锋接过来奉于文坤收藏。

然后韩氏再奉上雕漆鸿雁一只,独山玉璧十双,川中蜀锦十匹,作为聘礼。

文坤则把写有文钰名字与生辰八字的金册交于韩氏。

韩震、文钰就是正式定亲了,等韩氏将金册带回,让卜者卜测二人的八字是否相合,吉凶如何,接下来就是挑个良辰吉日,准备婚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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