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三年,初春,文锋六岁。
文坤把他叫到跟儿前,道:“锋儿,你今年已经六岁了,去请你明堂叔过来,我请他吃酒,从今天起就开蒙读书吧。”
日后文锋回忆起明叔新奇有趣的开蒙还会一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人,领着几个个子还没刀高的小屁孩,天天“不务正业”上树捉鸟,下河抓鱼。
文锋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文明领着几个孩子,就带了一天的干粮,跑到几十里外的山里呆了三天,那个时候正是调皮捣蛋不知疲倦的日子,几个小孩就跟着文明一路走一路唱。
费了一天的劲才跑到了山顶,那时候太阳将落未落,满天的红霞,山下远处有很多发亮的星星,身边围绕的雾气。
文明吟诵道:“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圣人虽遭逢乱世壮志难酬,可终究著书立说,门生遍天下,道传后世。可如今,江山何在,天子在何?胡夷遍野,衣冠苍凉。圣人见此能不垂涕乎。”
文锋当时还小,还没有家国情怀,也不懂为什么叔叔会哭,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隐约感觉出有一种无奈的悲凉。
升平五年,文锋八岁,随祖平习练武学。祖平乃是是南晋大将祖逖之后,身高九尺,筋肉虬结,虎目蚕眉,络腮胡须。使一杆五十斤镔铁长戟,运转如神,虎虎生风。
建兴三年,祖逖仅率两千部曲渡江北伐,不过数年之间便光复黄河以南四州之地,军威正炽,故国恢复有望。
正当北伐顺利进军,祖公计划一鼓作气收复关中之时。北伐军强大的势力还是引起了甘心苟安的东晋朝廷的忌惮。
晋元帝强令祖公停止北伐,改任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出镇合肥,总管北伐。
这戴渊目光浅陋,才能低下,又嫉贤妒能,在朝堂上多次恶语诽谤祖公。如今小人得志,不仅对祖公多方掣肘,还屡次下令阻挠北伐计划。
祖公辛苦收复四州却仍不得朝廷信任,心中怒气郁结。不久,朝中王敦嚣张跋扈,阴图不轨,以致于祖公忧愤成疾。
祖公虽患病,但仍图进取,抱病营缮虎牢城,以扼锁黄河咽喉,但壁垒尚未修成,祖公便在雍丘病逝,享年五十六岁。
羯贼石勒闻祖公身亡,趁机南侵。戴渊难以抵御,退据寿春。祖公辛苦收复的四州土地又被后赵攻陷,北伐功败垂成。
遗民忍死望恢复,南望王师又一年。
祖公之子祖涣不愿随戴渊南下,便携残兵千余人归附于文氏坞,成为文氏家将。
当时的文氏宗主文檀待之如手足,甚为爱重,将文氏军权尽付祖涣将军。
祖涣将军不负众望,练兵有道,文氏兵马战力大增,并攻占大岘,成为文氏坞的北大门。
但是毕竟文氏势单力孤,只能勉强保持琅琊以东的土地,算是江北故土之中为数不多的一处大型汉人聚居坞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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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武艺,须得兵器,然后才能因材施教。祖平领着文锋来到了武库,进去后,祖平道:“这里便是文氏武库,请公子挑选一件合眼的兵器。”
从进入武库开始文锋的眼睛就不够用了,满眼的刀戟戈矛、强弓硬弩。
一抬头看见前面的白杆长戈顺眼,一转身连钩铁戟映入眼帘,刚跑到巨刃长矛边上,又发现诸葛连弩不错。左边是吴越宝剑,右边是流云钢刀。这一把把,一件件琳琅满目让文锋挑花了眼。
正当文锋左右为难之际,一道寒光从角落里闪过,吸引住了文锋的眼睛。
顺着闪光的方向走过去,是一处刀剑堆,全是一些破旧兵器。
但是文锋就是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让自己不自觉的开始翻找起来。文锋心里认定那道闪光一定是从这里发出的。
看着文锋放着眼前的宝剑钢刀不选,径直走向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地方,祖平心中疑惑也跟了过去。
终于在翻完外面的一堆锈剑断刃之后,一个乌黑油亮的长条木盒显现了出来。
看着这颇为贵重的木盒,祖平心中的疑惑又增加了几分。虽然武库是自己管辖,但是到底是什么人把此物放在这暗无天日的杂物堆里,祖平也不清楚,也不记得长辈们和自己说过这里有这样的一件物什啊?
文锋费力地把那木盒从角落里拖到武库中央,木盒上落了两把精巧的金色小锁。
文锋看向祖平,祖平心中了然,拔刀一挥,“铿”“铿”两声,金锁应声落地。
文锋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摄人心魄的寒光从盒子里奔流而出,映亮了整个武库。
文锋捧出宝剑,仔细观赏,此剑刃长三尺六寸,柄有一尺,花菱纹布满剑身。剑身上有二字鸟篆铭文——“纯钧”。
“师父,我要学剑法。”文锋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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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坤看着儿子抱着纯钧剑跑了过来,正喝茶呢,冷不防一口水喷了出来。心中想:“老翁诚不欺我,谶语果验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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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盘上,在北斗杓东的天钺星光芒赫赫。白发老人笑道:“谶语已应,天意如此。尔欲逆天命,可乎?”
一旁的小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听得童音,老翁眉头一皱,转身训斥道:“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外间背书吗?这般顽顿,以后还怎么得了!”
那个小郎揉搓着衣角,小声嘟囔道:“谁叫小黄太不听话,老是乱叫,我耐它不住,就想进来清净一会。”
“还狡辩,看我不打你。你这样顽顿不堪,以后怎么和那些皇族贵胄比,怎么佐明君,致太平。要是早知道你这般不可教。我当初干嘛找你!”那个老人被气的满脸通红。
“那师父怎么不去教个皇帝出来,偏来折磨俺这个没天分的蠢蛋。”小郎显得不快,一生气跑到院子里逗蚂蚁去了。
老翁轻笑一声,缓缓道:“帝王之德乃天授,帝王之智乃天成,帝王之术乃天生。非人力所能为,吾怎敢逆天而行。”
言罢,摇了摇头,缓缓走出内堂,边走边轻声说道:“唉,算了。是我太急了,是我太急了,你还小,还不到时候,调皮一点也是应该的。不过也不能再任性下去了,时不我待啊。”
那个小郎在外面逗了会蚂蚁,见日头升的老高了,师父也不出来找自己,知道自讨没趣了,便乖乖溜到书房又背起书来,书声朗朗:“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应卒遇变,齐给如响,推类接誉,以待无方,曲程制象,是圣臣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