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铜雀台上的慕舆根此刻春风得意,好不快活。如今大权在握,台下百官跪迎,台上天子奉觞,太后赐礼,太保随侍。
前一日,大事一成,皇帝成了傀儡,太后临朝称制,慕容恪被软禁。可足浑太后下诏加封自己为中山王、太傅加太师、录尚书事、假黄钺、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专总朝政,大权独揽。其余诸将封赏随加。
今日又在这铜雀台设宴摆酒,庆贺太后临朝。太后坐于主位,皇帝右首就坐,自己的位置可就比皇帝差了半个桌子啊。
等一会百官奉觞祝酒完毕,就要宣读太后诏书了,派慕容垂为主将,领兵两万从蠡台出发,东征琅琊。他的儿子慕舆方为征南副将军,领军一万从邺城出发,南下配合慕容垂。然后在这铜雀台上登台拜将,阅兵造势,领军出征。
看着台下身披两当铠,手持亮银枪的儿子,慕舆根是越看越欢喜,心里满是自豪。
心里想着等慕舆方这一战回来,清扫河淮,荡平文氏,以安大燕。就有了天大的军功,可以顺带提拔几级,就当个都督禁中诸军事好了,然后再向太后请求赐婚,尚个公主。再过上几年,自己就等着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了。
此时百官谁都看出了这慕舆根小人得志的嘴脸。他那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浪荡泼皮一个,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
虽然天生蛮力使得五十斤的亮银长枪,可就是不往正地方使劲,整天价带着一伙子不上道的鲜卑贵族的子弟胡混,把邺城闹腾的是鸡犬不宁。性子暴戾,稍不顺心,便能打死人,满朝公卿谁人不知他的“恶虎”的名头。但是太傅府的世子谁敢处置,只能由着他胡来。
当时听到太后打算下旨让慕舆方领兵的时候,朝野物议沸然。这慕舆方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让他出征,他除了会杀人放火,暴虐生民还能干什么事?这要是领兵南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关键是他根本就没带过兵,虽说这次是侧翼辅助,可是这邺城琅琊之间千里之遥,这一路上是平畴沃野,汉人坞堡聚落众多,要不是吴王坐镇,早就不知道反了多少次了。他要是胡来,不得把河淮闹个底朝天呐,到时候恐怕会激起民变。
不过此时慕舆根炙手可热、风头正劲,没有人想触这个霉头,虽然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疏质疑。
就让慕舆方领鲜卑儿郎胡闹去吧,反正这次就是让慕舆根抢功劳的,出不了大事,河淮之间的汉人贱民,本就是我大燕的奴隶,供我鲜卑使役的,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出了事反正有慕舆太傅挡着,怕什么。
号角声起,战鼓铮鸣,阅武开始了。
*****
蠡台,
接到了朝廷制书的慕容垂虎目圆睁,攥紧双拳,青筋爆出,脸色通红,身体止不住地颤动着。
帐下的诸将从未见过大将军有如此愤怒过,所以此刻心中都忐忑不安,端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
等了半晌,突然慕容垂暴起,怒气冲天,把手中的制书扯得稀烂,拂袖而去。
看到大将军如此失态,诸将都被吓呆了,一个个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慕容垂就回来了,把地上的制书一片片地捡起来,捧到条案上,拼起来,从一边的文书堆里抽出一份奏章,长叹一声,就把那份奏章扔到了地上。道:“传我将令,拔营东征。”
被扔在地上的奏章上赫然写着:上大单于大皇帝请平洛阳关中策。
*****
此间文明接到斥候传来的警讯,马上去文坤处报告。
文明跨进屋内,不等施礼道:“燕贼以慕容垂为主帅领两万人马,叫嚣:清扫河淮,一统天下,分两路来犯。慕容垂领重甲铁骑一万人压阵,以慕容霸掌前锋,领一万轻骑东来。慕舆方掌北军,领一万轻兵步骑南下。”
文坤嘬了一下牙花,道:“嘶~好大的阵势,燕贼怎么突然就要进犯?”
文明道:“此次燕贼突然进犯是因为内部争权,伪帝慕容暐的四位辅政大臣各自为政、势同水火、明争暗斗。
这一次,突然之间燕贼太后可足浑临朝称制,伪皇帝慕容暐成了傀儡,伪相慕容恪被囚禁,燕国朝廷完全被慕舆根这老贼控制住了。
原本他这个人就睚眦必报,当年咱们文氏袭击了他的粮草大营,致使他渡淮失利,仓皇北逃,他心中记恨。
黄河以南,淮河以北,方圆千里,坞堡众多,燕贼鞭长莫及,俨然国中之国,自然不能忍受。坞堡人力虽有,但是过于分散,最适合各个击破。
再有华夷不两立,坞堡之中均为汉人,心向晋室,燕贼是鲜卑小丑,咱们是华夏帝胄,他当然要朝咱们伸手了。”
看着文坤背着手在堂内来回踱步,文明言罢又道:“天不亡贼,为之奈何。为今之计只能全力抗贼,待杀退燕贼,再徐图以后了。主公可有对敌良策?”
文坤道:“不需灰心,我自有主张。”言罢便来到地图前,拔剑指画,道:“孤揣度此次燕贼来犯的主要目的是速胜立威,为慕舆老贼总揆造势。只要拖延日久,燕廷自然不耐其烦,到那时自会撤军。故而我们这次就是要拖住敌军,拖得越久越好。
此处为东山,这里是沂河、沭河,此处为大岘,这里是文氏坞,四方险塞,足以御敌。
慕舆方为人暴虐嗜杀,短视无才。邺城琅琊千里之遥,路上坞堡众多,必能拖延日久。
就算他能在短时间内赶到,大岘关高险峻,居高临下,我军可以依托大岘抵抗,再派几支轻骑在它的外部袭扰游击,只要有足够的石木箭矢,抵抗一月不是问题。所以他的一万轻兵步卒不足为虑。
慕容垂才高于世,是个豪杰,本来他在蠡台整军经武准备西征关中,这下被慕舆老贼打乱了计划,心中自然愤恨难平,出兵作战难保三心二意。
故而此战的关键就是慕容霸的那一万轻骑了,都是百战剽悍之兵,若他们越过东山,渡过沂河、沭河,再往东就是一马平川,根本就没有任何阻碍。
因此我军阻击住慕容霸,最好能全歼其部,打疼慕容垂,逼他退兵。
东山山高林密,沂沭河汊纠缠,是天然的屏障。燕贼以铁骑纵横天下。不过这琅琊郡下,山河险塞,由不得他的骑兵逞威了。
燕贼不善步战,这次还得走山林,渡河流,战力减半,不足为虑。但是慕容霸悍勇绝伦,所以还是不能小觑了他。故而此战必须我亲自领军。”
“宗主!”文明对着文坤施礼,然后低头垂手立于文坤身侧。
慕容霸是燕国虎将,身经百战,从无败绩。文坤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文明心中知道,此战凶险,难以万全,不敢有丝毫大意,要不然文坤也不必亲自领军了。
“来呀,传召诸将宾客去正堂议事。”
“诺。”
文坤端坐大堂北面正中的虎皮毯上,面南而望,面前一架硬木条案,案右边一壶令箭,左侧是文书简帛。大堂两边各有四张条案,文明在正堂右侧客座首位就坐,左武右文,家将宾客,分列两旁。
见所有人都到了,文坤缓缓道:“孤筹策已定,诸将听令!”
堂下诸人同声唱喏。
“文显立率大队斥候立即前出打探,随时向全军通报消息。文昺率八百精骑分做数支,散布大岘外围,等燕贼慕舆方部赶到时,对其外围进行袭扰,协助刘公守备,拖延的越久越好。文昌领两千甲士为中军随我前出水寨,祖平领军八百护卫中军侧翼。文昀领军五百赶赴大岘,辅助刘烨守备大岘。文明安排族众转移到后寨,总揽后方之事。”
“嗨!”堂下诸人行礼接令。
文坤转向文明言道:“这是孤的随身佩剑,今日奉与文明手持,孤率军走后,堡中一应事务均由明公决断!若有不从号令者,可便宜行事!”
文明再拜,举手奉剑,言道:“臣决不辜负宗主厚望!”
“此次燕奴大举来犯,实是文氏建堡六十年来最大的危机,孤今日领军前出抗贼,后方家小,文氏一族,全堡百姓托付于明公了,明公任重啊!若孤领军不幸为贼所破,不能拖延时日,明公可要尽心辅佐于锋儿,承乾在此谢过了。”言罢从腰间解下玉壁,奉于文明。
堂下众人皆错愕,文明慌忙跪下道:“宗主何出此言?臣蒙宗主恩遇,纵然万死不能报其一。臣一定不负宗主重托,必定安全带领所有族人撤离,臣携众人在后方设酒以待宗主凯旋!玉璧乃宗主随身之物,臣不敢受。吾夜观天象,虽有杀星犯野,然分野主星光芒更甚于从前,此次虽有灾祸可确是潜龙在渊之征啊。大凶伏大吉!”
“果真如此,吾民幸甚啊!有你这话孤就放心了。”说罢,文坤起身回到主位上道:“好,今日未时四刻全军吃饭,酉时二刻南门外列阵完毕准备出征,逾时不到者,杀!都下去准备吧。”
“喏”
酉时二刻,南门。全军列阵,虎狼之师,鹰隼试翼。红袍铁甲,刀戟流光。
文坤骑玄龙骕骦,戴束发平巾赤幘,披精钢明光铠,系赤地云雷纹披风,蹬云雷纹黑底革靴,仗镔铁双刃长矛。虬髯铁面,目光神炯。那马碧眼青鬃,毛卷红纹,四蹄立处,高有八尺。
文坤纵马巡视一圈回到军前,举矛喝道:“燕贼不仁,挥军犯我。我等堂堂华夏男儿,煌煌帝胄,怎么能不奋起杀贼,保卫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土地,孤与诸位勠力同心,保家守土,杀尽胡虏!”
“保家守土,杀尽胡虏……”
“出发!”
道别后,文坤拨转马头,扬鞭而去。文明和一众文士宾客齐刷刷下跪言道:“宗主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