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太原王、太宰、总百揆、录尚书事慕容恪府上。
太傅慕舆根正对着慕容恪侃侃而谈。
慕舆根原本就老态龙钟,形容猥琐,今日来到慕容恪府上假意劝进,更是丑态毕露,媚相百出。
对着慕容恪谄媚道:“现在陛下年幼庸弱,太后壮岁临朝,此取祸之时也,殿下岂不闻杨文长,诸葛元逊之事乎?该考虑自保之事了。更何况创建我大燕万世之功的人,是殿下您啊。兄终弟及,是先王之成制。殿下可以在先帝的陵寝前,法尧禅舜,废黜主上为一国王,殿下御极称帝,以建大燕无穷之庆,岂不美哉。”
那慕容恪身高九尺,容貌魁杰,雄毅威严。一生文武兼济,忠心为国。
听闻慕舆根此言,心里生出怒火,异常愤怒,道:“明公难道喝醉了吗?怎么说出如此悖逆之言。昔日曹臧、吴札在国家危难之际,尚且说出为君非吾节的话。更何况今日太子继承大统,四海无虞。你我接受先帝遗命,奈何有如此之说!明公难道忘了先帝的遗命了吗!”
慕舆根被慕容恪质问得哑口无言,虽说这次来只是假意劝进,但是被慕容恪的一身正气、犀利言辞说动了。心里羞愧难当,拂袖而去。
慕舆根回到府上,马上派人去叫族弟慕舆干来府上议事。
“大哥,那慕容恪怎么说?”
“这慕容恪是死脑筋,犟种一个,一心想着忠君爱国,当年太祖打算立他为帝,他都拒绝了,今日自然不会答应咱们。”
“那大哥还去找他,这样不是暴露了咱们得计划了吗?”
“今天去就是探探他的口风,没想到还是那么死心眼。要是同意还则罢了,咱们省事了。要是无果,暴露了又如何,当今天子初登大宝,还不能完全掌握局势,他慕容恪敢拿我怎么样。更何况~”
“更何况怎样啊?”
“额,没什么,没什么。”慕舆根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大哥,跟我你还卖关子。咱兄弟什么关系。”
“不是大哥不信你,只是这事颇有违碍,现在不能说与你听,但是你要相信大哥,不会害你,等大事一成,我必定向你和盘托出。”
“好,大哥我信你。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
“等!”
没有等太久,当天下午,宫中派人来太傅府传太后懿旨。
传旨寺人是鸣鹤堂魏常侍,他可是侍奉太后几十年的老人了,轻易不出后宫。
但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谁敢怠慢,就算是慕容氏的皇族王爷逢年过节也得给这魏常侍意思意思,不然惹毛了这位老公公,太后面前给你“美言几句”,想死还不容易吗。
大燕朝祖制,立子杀母,所以当今燕帝慕容暐并不是太后可足浑氏的亲生儿子,而是先帝慕容俊的一个偏妃所生。
当年还是皇后的可足浑氏善妒专横,在后宫里一手遮天。老皇帝慕容俊想纳个嫔妃都得和可足浑氏好好商量着来。晚上去临幸哪个妃子也得可足浑皇后说了算。每天还必须和可足浑氏相见温存。
可偏偏这可足浑氏就是生不出来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两次还都流产了,这也导致她不能再孕。从此性情较以前更加暴躁嫉妒,更加看不得慕容俊去其他妃嫔处过夜。
其他妃子怀了孩子,总是被她使奸计堕掉,并且把怀孕的妃子随意栽赃个罪名贬出宫外,甚至杀掉。
而且就是平常,妃嫔宫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可足浑挑出毛病,轻则挨一顿训斥,重了那就不好说了,是杀是剐得看皇后的心情。
这就导致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嫔妃们见了皇帝都躲着走,天天称病躲在房里,不想见皇帝,仿佛皇帝召见临幸的旨意是无常的招魂幡一样。
慕容俊心里窝囊得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可足浑氏是他的结发妻子,当面他被兄弟们打压排挤差点死在塞北。窝身草洞之中,身染寒疾,朝不保夕。
但是可足浑氏对他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有了吃的总是先可着他吃饱了,才稍微吃点剩下的,饿的面黄肌瘦。放牧牛羊,粗活累活都是可足浑氏在做。
可足浑氏不能怀孕也是那时候又累又饿,伤了身子,失了元气落下的病根。
他能捡回来这条命,全是可足浑氏的功劳,如今她不过就使了点性子这又有什么。
况且可足浑皇后母家世守辽东北境,铁骑数万,他能够成功登基就是这剽悍铁骑的功劳,杀退了他的兄弟们埋伏在路上的数万叛军,直奔龙城,抢先在先帝的灵柩前登基。他算是趟着可足浑家儿郎的血登上了这个帝位,怎么说都是自己欠可足浑家的。
最后逼得慕容俊没办法了,偷偷在华林离宫找了处偏僻院落,纳了慕容暐的母亲,生下了慕容暐。但是慕容俊不敢把孩子带进宫里去,只能送到太原王慕容恪的家里。慕容恪对慕容暐视如己出,好生养育。
养到六岁,慕容恪便率领慕容垂,慕容评,慕容德等一干皇族亲贵,提刀携剑,旌旗猎猎,拥入宗庙,让宗正慕容运在慕容氏皇牒上刻下了慕容暐的名字,让这孩子有了正式的名分。
这还没完,慕容恪带着宗室们,杀死冲天,直扑后宫而去,宫中禁军侍卫不敢阻拦,就让这帮人顺利走到了鸣鹤堂前的丹陛之下。
在鸣鹤堂前山呼三声万岁,请出了慕容暐,让慕容俊“被迫”宣读了立慕容暐为太子的诏书,这才罢休。山呼的时候,惊得可足浑氏从床榻上跌落下来,根本不敢走出堂中一步。
可足浑妒意弥天,动不得慕容暐,便暗中派人下毒害死了慕容暐的母亲。慕容暐在宫中日子也不好过,可足浑氏总是想方设法挑他的不是,动辄打骂。
所以可足浑氏与皇帝慕容暐的关系极差。如今慕容暐即了位,可足浑看似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可是心中的担心从未停止,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昨晚,有人来给自己指了一条路,架空皇帝,临朝称制,缓缓图之。
就像黄泉的恶鬼来与临死的狐狸交易,无论如何,对狐狸来说虽然失了魂魄,但哪怕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也总比死了好。
而且自己并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反正到时候等这小子控制住了朝局之后还是会找自己算账。不如现在就主动出手,赢了就可以临朝称制效仿秦宣太后、汉吕太后,权倾朝野,安稳百年。
可足浑氏打定主意后,便派亲信魏常侍去太傅府传旨,两方联合。
魏常侍宣完明旨之后,上前一步,对着慕舆根耳语几句之后,道:“太傅劳苦功高,堪当大任,远胜众人矣!莫辜负太后恩德!”
“臣必为太后赴汤蹈火,死不惜身!”
等魏常侍走了以后,慕舆根对着慕舆干、慕舆平等亲信道:“大事可成,太后在内,弟在军中,我领朝臣。三方举事,大局可定!”
“尽听太傅差遣!”
“慕舆平,我命你为都督禁中诸军事即刻率领右卫进入宫城,接替中领军将军皇甫真的左卫守备皇宫,把左卫调到宫外,两卫换防,接应太后。
慕舆干,我命你为前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马上去讲武城赴任,接替傅颜,把他控制起来,不能让他有机会接触外人,传递消息!再领兵一万屯驻京郊,与右卫成呼应之势。
我带府军直取太原王府,控制住慕容恪。然后召集朝会,请太后临朝称制。大事可定。太后与我约定,明日平旦举事,下去准备吧。”
“嗨”
“要变天了。”慕舆根自顾自地说着,两个手急促地来回搓着,一双老鼠眼滴溜溜精光乱转,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
***
慕容恪还不知道慕舆根一帮人的计划,根本没想到,他们真敢动手。只当慕舆根的那番话是因为先帝遗命架空了这位老臣,只是给他一个太傅的虚衔,心中不满,发牢骚而已,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等到第二天一早慕容恪起来打算上朝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连家门口都出不去了,心里暗叫糟糕,大骂自己失策。
不过毕竟几十年大风大浪里走过来,面对这种事,慕容恪还是稳得住的。一会就安静下来了,坐在榻上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处境,还不算太糟,毕竟还有挽回余地。
慕舆根不敢杀掉自己,他不过是贪恋权位而已,给他就是了。朝中也不是他能一手遮天的,朝中还有太保阳骛等清流大臣,慕舆根不敢轻举妄动。
最重要的是吴王慕容垂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青兖豫徐荆五州诸军事、兖州牧、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拥兵十万,坐镇梁国蠡台。随时可以挥师北上,勤王保驾。
想到这里,慕容恪释怀了。不过慕容恪心里也很奇怪,为什么慕舆根这么着急呢?毕竟现在他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能够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地步。这个时候跳出来不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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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慕舆根此时出手,过于着急了吧。要不是有他,慕舆根也不敢这么嚣张吧?”小郎问道。
“嗯。”
“他到底忍不住出手了,可是与其让失势的慕舆根联合可足浑氏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控制朝局,来实现出征南方,绞杀帝星的目的。为何不直接找已经代行周公事、总理朝政的慕容恪呢,慕容恪面对帝星将来会覆灭燕国,屠尽慕容的后果,一定会更加尽心南征,阻力更加小,他为什么要费一番周折来选一个并不合适的慕舆根呢?”
“因为黄泉的恶鬼只能和将死的狐、狼为伍。而永远不会也不能与阳刚的猛虎同路。慕容恪是一头猛虎啊。而他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了,恶鬼看到狐狸驱使着猛虎心里也会高兴呢。同样的,地府恶鬼看到是自己的力量让阴险小人可以驱使正人君子,自然欣喜若狂。不这样怎么能显现出他那无双的智计,通天的本事呢。”老人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