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茶,眉夫人便让丫鬟退下了。锦绣心知对方是有话要讲,于是让汤嬷嬷和菊青一齐退下。
屋内只剩眉夫人和锦绣。
眉夫人的目光从锦绣脸上划过,在接触到锦绣额头上的伤口时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轻快地挪开。
聪明人都不会揭人伤疤的。
眉夫人显然是极聪慧的,很快转开话题。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家里的中馈,早就想与福晋结交,今儿终于得见正主。福晋美貌端庄,王爷好福气啊。”
这自然是客套话,锦绣略略听了两句,笑着与眉夫人寒暄:“夫人谬赞了,莞儿不过尔尔。”
眉夫人很是欢喜,又与锦绣聊了些家常,问一些南江的风俗特产,锦绣俱是滴水不漏地答了。
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说了好一会子话,眉夫人才将话题转到眉子腾身上。
颇有些感激与疑惑地问:“国子监的事妾身听腾儿回来讲了,觉得有趣的紧。那孩子,没几分才情本事,纯属瞎子摸对了巷子,得了福晋的彩头,让福晋见笑了。”
话语里满是谦虚,可面上却又止不住的喜悦。
锦绣当然能明白眉夫人的心情。
眉家公子众多,其中只有大公子和三公子是眉夫人所诞,余下皆是各姨娘的子嗣。大公子眉子成五年前请封了侯爵,封地平安洲,三公子眉子腾年幼,尚未述职,一直在国子监苦读,以契机着明年的大考,谋个好前程。
辛家人多经商,在学业上落了一截,眉夫人自然盼着孩子能够摆脱商户低贱的身份,一跃人上。
所以当眉子腾才压众生员,眉夫人才会忍不住地露出这样的喜色来。
这喜悦,显然比面上表现出的还要多,不然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请了锦绣来。
锦绣用茶水润了润喉咙,这才笑道:“那是三公子有本事,怎的不见其他人得这彩头,还是夫人教子有方。”
眉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心情舒畅极了。
看锦绣的眼神越发柔和。
她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继而道:“腾儿得的那盆花儿,妾身也去瞧了,的确是稀奇的紧。腾儿宝贝着呢,让人一日三次地施水照看,说是要好好养着。”
锦绣点头,眼底一派温和,软软回眉夫人的话:“公子喜欢便好。”
话到这里,眉夫人忽然停了下来,她眼睛滴溜溜地不住在锦绣身上打转,似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锦绣愣了一下,转而笑看眉夫人,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我今日见夫人,相谈甚欢,夫人大可敞开了说。”
眉夫人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角,这才说道:“福晋是爽快人,妾身也不便藏着掩着。今日请福晋过来,确有一事。”
锦绣静静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瞒福晋,妾身的出身您应当是知道的,商人低贱,上不得台面,妾身……这也是思量许久,冒昧问福晋一句,福晋最近可是在物色铺子?”
锦绣浑身一震。
眉夫人赶紧开口解释:“福晋不要误会,只是头两日有人到城中打听铺子,正巧问到了妾身的产业,掌柜的存了个心思,就暗中跟了去。”说到这里,眉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了笑,见锦绣没有动怒,这才继续:“才知道是福晋您的人……”
锦绣目光如水,心里早已是惊涛翻浪。
眉夫人能知道她打听铺子,其他人呢?
她忽然有几分惊惶,本以为只要暗中进行就不会有人知道,哪晓得……
这帝京城本就是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眼线遍布。
她忽然惊出一身冷汗,看来以后还要更加小心为是。
她暗暗警醒自己。又听见眉夫人亲昵的声音:“妾身便想壮着胆子问一句,福晋可是打算做生意?”
她高高提起的心逐渐放了下来,眉夫人能如此开诚布公,显然是有心交好。她自不必拿捏作态,老老实实地说了:“确实有这个打算。”
在眉夫人略有些好奇的目光中,徐徐道:“夫人爽快,莞儿也没什么好瞒的。王府的情况想必夫人也略有耳闻,王爷出手阔绰,又好结交朋友,宾来客往的,我这……是有几分艰难。”
眉夫人就有几分同情锦绣。
看锦绣温婉如花,端庄大雅,怎么就摊上宋煜这么个……不靠谱的!
眉夫人吸了口气,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宽慰起锦绣来:“王爷出身尊贵,哪里尝过人间疾苦。宫里俸禄又是有定制的,倒是难为福晋您了。”
锦绣呼出一口气,似自娱般勉强而笑,问眉夫人:“一时感怀,让夫人见笑了。”
眉夫人佯装嗔怒:“您这是什么话,您能与妾身说这些,显然是信得过妾身。妾身当年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时候,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自然懂得福晋的委屈。”
说着便有些感伤,沉默了一会,猝然抬头:“福晋若是不嫌弃,妾身在帝京南街有个空铺子,正盘算着要不要租出去,福晋要不接手试试?”
锦绣心里狂喜不已。
原本她走这一趟,还想着要如何开口,请了眉夫人一起入股最好,哪知眉夫人竟主动开口了。
心中喜悦难耐,面上却露出一些犹豫。
“这……这不好吧。”
眉夫人就有几分不高兴,“福晋可是嫌弃妾身商户出身?妾身有意结交福晋,福晋您……”
锦绣顺着台阶下,立刻露出一副感激之色,慌乱道:“莞儿……莞儿岂是那样子的人,夫人好意,莞儿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眉夫人才笑起来,亲热道:“妾身与福晋虽年纪有差,却相谈甚欢,妾身是有意结交福晋,还请福晋不要推辞。”说着语气柔软下来:“圣上当年打江山尚且有难熬之时,这人啊,谁没个坎儿。福晋何需在乎那些世俗庸人的目光,日子过好了才是首要的。”
眉夫人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了,锦绣听了一阵感动。
起身给眉夫人行礼,眉夫人吓得侧了过去,一把将锦绣扶住。
锦绣说道:“夫人好意,莞儿心领,只是这铺子的租金不能少了夫人一分,咱们还是按市场行情,写了文书过了府衙,白纸黑字地写清楚。”
眉夫人大笑:“妾身还怕福晋您跑了不成,妾身信得过福晋为人。”
锦绣却一再坚持。
眉夫人无奈,只好答应。价格上仍是给了锦绣许多优惠,估摸着锦绣手中困难,于是主动开口,让锦绣先做三个月看看,若是亏本了或是经营不下去了,眉夫人再收回来。
眉夫人当场写了租赁,锦绣画了押。
锦绣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回到院子里,便悄悄让木婂支了一百多两银子,送去眉府。
锦绣拿着那张小小的租赁,整个人如释重负。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铺子了,只要经营好了,至少能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