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铺子的押金,锦绣手中便再无多的余钱。
找了程峰来,细细吩咐,程峰第二天一早便去找了骁家三兄弟,回来的时候寻了个菊青和汤嬷嬷都不在的空隙,悄声与锦绣说。
“福晋,骁家三兄弟答应了,看样子还很高兴。”
可不是高兴么,只要提供一些山林间的别致花草,不用风餐露宿冒着危险狩猎就能把银子给挣了,这样的好事,哪有拒绝之理。
锦绣点头,叮嘱他,“他送的货,你一定要亲自过目,千万不能滥竽充数坏了规矩。花未必要顶尖的兰草,但要胜在新颖,至少是帝京花坊花市所没有的。”
程峰认真地记下了,又与锦绣说道:“那铺子奴才去瞧了,帝京城的主街上,人来人往,都是些有钱的官家太太亦或者有脸面的管事。旁边是个胭脂坊,我瞧眉府的管家时常去,想来估计是眉家的产业。”
锦绣点头,约摸这帝京有不少铺子掌握在眉家夫人手里,商贾出身的眉家夫人经营起商铺自然是有一番手段的。
程峰又说道:“眉夫人给福晋的铺子原本是一间小的笔墨书斋,比不过凌兴堂的气派,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估计是赚不了几个钱眉夫人才不想做的。”
说到这里,程峰忽然笑了一下,旋即道:“倒是那胭脂坊生意兴隆,官家夫人小姐络绎不绝,口碑甚好。咱们的铺子开在它旁边,说不定还能沾几分人气。”
程峰想的是官家太太小姐最喜欢稀奇玩意儿,有钱人的钱也好赚,说不定能因此将花草卖出个好价钱。
锦绣却闲闲看他几眼,摇头道:“只是长得好看的花草罢了,高门府邸的花坊哪家不能培育?铺子若是想长久,可是要费一番脑子的。我且问你,帝京那么多胭脂坊,为何独独眉家的生意鼎盛?”
程峰皱着眉想了一圈儿,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兴许是做的胭脂好?福晋……奴才哪里懂这些个。”
看程峰眉头高耸,一副犯难的样子,锦绣“噗嗤”笑出了声,“胭脂做的好的大有人在,人们买的不过是名气。据我所知,眉家胭脂坊的价格要比寻常胭脂铺子的高昂一倍,可就算是高出了这一倍的价格,那些官家太太和小姐也对其情有独钟。”
程峰竖起耳朵,静静听锦绣讲。
“眉夫人当年开这胭脂坊的时候也是无人问津,蹉跎了大半月都不能卖出一盒胭脂香粉。有一次宫宴,眉夫人便赠了一盒新研制的胭脂给皇后,皇后随口赞了一句,宫里宫外的命妇们就都发了疯似的抢着买眉家的东西。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眉家胭脂坊的生意做了起来。”
程峰似懂非懂,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锦绣:“福晋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眉夫人开胭脂坊也是许多年的事了吧,锦绣才来帝京月余,平日里又都在王府,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个隐秘?
锦绣的面上一怔,随后笑了笑,“自然是那一日去眉府,眉家夫人说的。她怕我于生意上一知半解,特别提醒了一番。”
程峰就“噢”了一声,眉眼俱是笑,“眉夫人真是菩萨般的好人,以后福晋可要多与眉府来往。”
锦绣一边应了,一边暗暗攥紧了手心。
差一点,就露馅了。
程峰不做他想,问锦绣:“那福晋准备怎么打开铺子的营生?”
锦绣抿嘴一笑:“办法自然是有的,待到开业再说吧。”
程峰不再问,转而说起铺子的事,“现下手里没有多的钱,还好木婂的爹做过几天木匠,能帮着妆点铺子,骁家三兄弟派了骁豹来帮忙,奴才约摸着十来日的功夫就能开业。”
锦绣点头,又问了些铺子的事,事无巨细地想了一遍,让程峰定制统一的花盆,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细节,两人都捋了一遍。
说完这些,锦绣有些乏了,程峰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屋内安静异常,烛火幽幽,衬得锦绣的脸忽明忽暗。
那黝黯的眸子,逐渐布上一层冷凝,低低蕴荡开一抹旁人看不懂的神情。
思绪沉沦,她想起十年前。
那时候她才六岁,父亲进京述职,带着她与母亲一道,那是她第一次进京。
那时候,正是天真烂漫,纯真不谙世事的年纪,看着帝京城的雄墙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便觉得是人间圣地。
母亲带着她穿梭于城中,买了糖葫芦和用糖丸捏出来的糖人儿。
她笑着说要捏两个猴子出来,带回去送给大哥和幼弟。父亲任职的地方苦寒,根本买不到这些稀奇玩意儿。
母亲就笑话她:“这里离家几千里,等你拿着糖人回去,恐怕都化成一摊糖水了。锦荣和锦程都是在军营里跟着师傅练功的男孩子了,岂会喜欢你这些小女娃的玩意儿。”
她便嘟起嘴,很是不高兴。
正巧路过胭脂坊,脂粉香扑鼻,又见那些打扮妍丽的小姑娘都一个劲儿往里头钻。她看着自己身上洗的泛白的衣裙,忽然有几分自惭形秽的失落。
母亲看在眼里,笑着拉她进了胭脂粉。
她捧着一个小小的做工精良的掐丝珐琅的盒子,巴掌大的盒子就花了一两银子!
她心疼极了,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被人撞了摔碎到地上。
一边仰着小脸问母亲:“母亲,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贵?”
就有小姑娘“嗤”笑着,一脸鄙夷地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她觉得窘迫极了。
母亲拍拍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这啊,是能让我们绣儿变漂亮的东西,等你大了,嫁了夫君,良婿一定会买好多给你。”
她羞得满脸通红,顿时忘了先前的窘迫,只是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只怕离开了帝京,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了,她就算长大嫁了人,那人也不会买给她吧,父亲就从未买过东西给娘亲。
这一两银子一盒的贵胄货了,那可是一户人家一个月的口粮啊!
父亲的钱都赠给了穷人。
她皱着眉毛小尾巴似的跟在母亲身后,听母亲甜糯温柔的声音:“皇后娘娘曾用过这家胭脂坊的东西,帝京有钱人家的太太都时兴用这个,这家胭脂坊是眉家……”
……
锦绣回忆着那个场景许久许久,直到泪流满面。
谁能想到,十年前母亲还曾笑嘻嘻地打趣她,要她以后有个好归宿。十年之后帝京城还在,胭脂坊也还在,就连城墙边上捏糖人的小贩都在,母亲呢……
十年前,这如圣地般富饶的帝京城,她梦寐以求。可现在,却是前所未有的痛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空气,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厌恶。
十年啊,一切终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