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呀呀的在官道上走着,冯预郑重的捧着装有圣旨的锦袋,坐在马车里,虽然前后都有开路的锣声,但是往东走这一路上却很少有村落,除了官道上提供宿食的驿站,鲜有什么人家居住,所以他虽然也是传旨的钦差,可路遇却远远比不了向叔玉他们。
冯预原本是圱封令下的一个候补侍郎,结果因为九马一朝伏法,原本的侍郎接替成为尚书,他这候补侍郎也就有了机会转成正式的侍郎,还得了这么一个钦差的职衔,若是放在平时这个可是大大的殊荣,可是冯预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反而还有种悲催的感觉。
要去敌军大营里传旨,说得好叫钦差,说得不好就是个送信的人,万一对方好说话还行,可若是不好说话,这钦差的命还保得住保不住还另说呢,况且还有人特意叮嘱自己要慢些走。
为什么慢些走啊?冯预他不是傻子,明着说去****封赏,可其实是一道赦免的旨意,赦免你们造反,假装你们是义举。
可这齐州本来就是最先造反的,连朝廷派的监军都杀了,肯定是叛逆之军,早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就算这次真的一时被赦免,相信将来也要秋后算账的,监军都敢杀,那还了得?
所以冯预对于自己这个送信的差事还是有些敷衍的?加上那人的叮嘱,冯预也就越走越慢,越走越想回头,越走越不想去齐州。
可是落脚的驿站是不会按照冯预的拖延而改变位置的,前两天已经错过了一次驿站投宿的机会,今天这都走了大半天了,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很远,负责护送冯预的也是一名禁军骑都尉出身的统领,名叫王寅。
这王寅是个世家子弟,加入禁军本就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所以没什么真本事,但却靠着多年在禁军内混打的本事成了一个老兵油子,身家虽然世家,但为人却相当粗鄙,张嘴就是妈个巴子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句脏话。
他骑在马上见日头上来,可是还见不到下一个驿站的影子,心中有气,口上禁不住的咧咧起来:“妈个巴子的,文官就是婆婆妈妈的,坐在马车里还非得让走这么慢,不就一个封赏的旨意么?早日传到了,不早点回苏阳领功吗?这样叽叽歪歪的什么时候才能到齐州?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回苏阳?他妈个巴子的”
他就在冯预的车旁,又没有刻意控制声调,就是故意想让冯预听清楚,可是冯预明显不为所动,听到话之后没有任何反应,等又走了一段时间,冯预才掀起帘子对王寅说:“王都尉,本官看这已是晌午了,不如咱们停下生火做饭吧?等吃完饭再走不迟。”
王寅本就看冯预不惯,在他听来,冯预这话分明就是,你想让我快,我偏要慢慢走,不但慢慢走,我还要停下来慢慢的生火做饭,气死你,气死你!
这下可惹恼了王寅,他本就是个头脑冲动的武夫,想来也肯定不明白这中间的各种弯弯绕,于是当下也顾不得上下级的官场规矩,凛然道:“冯大人,卑职奉旨护送大人前往齐州,这是卑职的本分,原本卑职等人也不指望此行可得什么功劳,但求无过就好,可是卑职见冯大人百般拖延,食君之禄,不思为国效力,不想着早日为陛下分忧解难,只是一味的拖延塞责,卑职问一句诛心之言,冯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没等冯预反驳,王寅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说一句不好听的?莫非冯大人名义上是朝廷官员,却实际上在行帮助逆贼的事么?卑职虽然职微言轻,但是卑职依然愿意尽自己一份力,大人既然要在此地生火做饭,那大人尽管自己做饭好了,卑职可带领剩下的****队伍继续前行了,否则再错过驿站,人还好说,牲口马匹没有了干草,耽误了行程,这罪过,卑职可不敢担当。”
王寅一通话阴阳怪气的说了出来,当下也是让冯预有些错愕,知道是他心中有气,当下也不便顶他,只好妥协的说:“既然王都统着意赶宿驿站,那便...先赶路吧,下官这里还有些干粮和水,将就着也能凑活一顿,就是辛苦了将士们了。”说罢也不等王寅再说别的什么,径自闭上帘子不再言语,只能在心中痛骂王寅。
王寅原本想要呛一下冯预,谁知冯预竟然胆小如鼠,连还嘴都不还嘴,这更是让王寅心中痛快,再也不把冯预当回事,当下传下军令,所有人以最快速度赶路,务求天黑之前到达驿站。
不过因为之前耽误的太多路程,终于等到了天黑,他们还是没能赶到驿站,本来应该考虑扎营休息的,可是王寅觉得应该还是以赶到驿站为先,所以传下军令连夜赶路,谁知竟然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一时迷了路,偏离了原本的官道,这下更让王寅觉得恼火,他认为这一切的错都是起源于冯预之前的拖延,现在无奈之下只好让大家先扎营。
就在众人饥肠辘辘的扎营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的树林里飘散出阵阵的香气,有士兵当下就喊了起来,王寅也闻到了,是果木烤肉的味道,而且加足了香料,那香气简直钩的人馋虫都要出来了。
王寅道:“来人,去林子里看看何人在烤肉?”
一名手下刚要领命而去,却见冯预连忙阻止,见王寅就要发怒,冯预转而对王寅解释道:“王都尉要谨慎,什么人会独自在这荒郊野外的烧烤东西呢?难道不会吸引猛兽来?而且这里附近都没什么人家,本官还请王都尉细查。”
王寅一听,也有几分道理,按下不再发作,使了几个眼色,于是几名手下带上武器,小心翼翼的进了林子,没过多久,一名手下拎着一条烤好的野猪腿跑了回来,脸上带笑的道:“大人,林子里是几个附近山村的猎户,因为出来打猎收获不小,于是在这里等家里来人接他们,就是他们在烤肉,属下自作主张跟他们买了一条烤好的野猪腿,请大人们先吃,弟兄们正在那里帮着一块烤肉。”
王寅一听,喜不自胜,这真是饿了有人送粮,困了有人送床,当下下令到林子里去扎营,跟那几个猎户结伴,于是一众人高高兴兴的进了林子。
果然几个士兵和那些猎户正在烤肉,见王寅他们来了,士兵们连忙起身行礼,那些猎户知道这是大官,也是慌不迭的下跪,王寅高兴的道:“几位乡亲切莫多礼,幸亏遇见你们,否则我们这一行人还不知道吃什么呢?你们放心,这些肉本都尉一定给你双倍的价钱,包你们吃不了亏。”
一个猎户像是那几个猎户中领头的,低声答道:“谢官爷,乡野之人不懂规矩礼仪,请管爷们不要怪罪则个。”
王寅拍拍那个猎户肩膀道:“快起来,出外之人不讲那些俗礼,不知老乡怎么称呼?”
那猎户道:“小人姓葛名俞,家中行三,大家都叫我葛老三。”
王寅扶起兀自跪着的众人,道:“好,葛兄弟,本官是御前禁军骑都尉,姓王名寅,我看你年纪还要比我轻些,不妨叫我一声王大哥。”
葛俞道:“小人可不敢,官爷切莫开这等玩笑了。”
王寅假装怒道:“难道我说话算不得数么?我让你叫你只管叫就行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不像个汉子。”
葛俞只好无奈的领命,喊了一声王大哥,王寅这才高兴的笑了起来。
众人重新分别坐下,有人借着之前的篝火,另外生了几堆火放在外围防范野兽,大家都借着篝火烤肉吃,葛俞也把他们自制的香料贡献出来,众人吃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王寅吃着吃着想喝酒,可是酒囊早已空了,葛俞只好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酒囊拿了出来,劝道:“王大哥,这是小人自己酿的药酒,一般是用来治伤的,不过天冷的时候喝起来也是格外的暖和,酒不好,但胜在烈,王大哥可愿将就?”
王寅见到有酒,已是欣喜万分,当下道:“葛兄弟若是再说这见外的话,我可现在就要走了?”
葛俞连忙自己认错,这才让王寅转嗔为喜,王寅接过酒囊,喝了一口,瞬间感觉像是一块冰疙瘩进了嘴,没等反应过来,又像是在喉咙里生起了一团烈火,直烧的嗓子疼,王寅竟然被这酒烈的咳了起来,当下觉得窘迫,却又觉得过瘾。
王寅稍微一平息,就痛快的道:“好酒!”
众人见有酒,都想过来尝尝,当下围在王寅的身旁,传递着酒囊,不一会儿就把满满一酒囊酒给喝干了,有人还兀自觉得不过瘾,可就那么每人一口,不过一会儿每个人身上竟然都充满了暖意,觉得舒服极了,一边吃着肉,一边回味着那烈酒,简直美妙,很快众人都醉倒了。
王寅抱着葛俞说着醉话,葛俞也只是随声应和着。看到大多数人都醉倒了睡着了,也把早已神志不清醒的王寅推在一旁,然后打一声马哨,瞬间原本‘醉酒’的猎户们都迅速的站了起来。
葛俞看着众位弟兄望着自己,做了一个手掌划过脖子的动作,低声道:“一个不留!”
于是,“猎户”们拿着刀把所有喝醉了的官军给一一杀死。
冯预吃饱了之后原本已经睡下了,但是听到外面的熙攘声,他掀开临时的营帐看了一眼怎么回事,没想到却是看到了一副人间惨象,所有的官军都在睡梦中被人杀死,而那个领头的猎户葛俞正在冲着自己笑,笑着笑着,像是野兽露出獠牙一样的举起了刀。
冯预一下子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圈套,他一个文官,还能做什么,于是眼睛一闭,再也没睁开。
天亮了,篝火已经熄灭,葛俞正在让人清理尸体,总共八十三具。包括护卫在内和所有传旨的人,一个都不少。
一个手下过来向葛俞禀报这什么,葛俞在静静的听着,然后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从草里捡起了一个酒囊,这是那个装烈酒的酒囊,此时它已经空了,上面还沾了不知是谁的血迹,那手下见葛俞的反应,笑道:“多亏了苟先生的这袋子酒啊,可惜了,给这些杂碎喝了!”
葛俞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那手下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葛俞恢复了之前的严肃,道:“换上衣服,咱们这就去传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