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宁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一路骑马过来，颠的他屁股都要开花了，脚下软绵绵的，途中停下扎营的时候，他踩在地上感觉像踩在棉花上那样不真实，同行的骑兵告诉他那是骑马骑太多了的缘故。
闫宁心中计较，确实骑太多了，闫宁在太学时候就对骑马打猎这些被夫子们称为不宜过多涉猎的行为十分感兴趣，所以骑马也是很多的，当然了那是相较于其他太学的同窗来说的，可这一路出苏阳往西，接连赶了四五天路，虽然夜休昼行，但是几百里路下来也比这辈子所有骑过的路程都要远了，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派发的营官问他是骑马还是坐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跟向叔玉一块坐车？
比起闫宁的惨样来，向叔玉还是比较舒服的，马车虽然也会颠簸，可是铺上厚厚的毯子，反而觉得有这些颠簸会更舒服，倚着车厢，捧着书，品着茗，向叔玉十分的惬意，可是他内心却非常想骂人，因为最初的时候他不是想要做一个亲自去****的钦差特使的。
虽然也非常威风，可是现如今一切局势还不十分明朗，就算真的如他自己推测的那样十二路州军就算明知王笃不会甘愿受死，但是也不会明着举起反旗，可是毕竟要将自己置身于虎狼之穴一般的敌营中，这是向叔玉自己极力想要避免的。
但是王笃却觉得向叔玉这个人有勇有谋，而且极富谋略，恰恰是做特使的最佳人选，看来朝廷这些年来被九马把持，确实是无人可用了，王笃也深知自己周围几乎都是些庸才，这才迫不及待的把还是太学生的向叔玉跟闫宁提拔起来，好在自己在太学所学也有些烦躁，早就希望有机会入仕了。
向叔玉正坐在车里看书，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他，向叔玉把窗帘挑起，看到胡威正在车旁骑马并行，胡威是负责护送向叔玉等人的骑兵统领，他同时还是禁军骑都尉的身份，为人精明能干，也是统兵的好手，这次也被派来护送向叔玉一行。
胡威见向叔玉挑开窗帘，在马上一拱手：“禀钦差大人，前面不到三十里路就是西宁大营了，我们是否要加快一点速度，赶在今晚之前到达那里？”
西宁大营是离秀峰关最近的重镇，秀峰关守军常常轮换驻守，而西宁就是秀峰关守军的大营，快到西宁大营，就意味着快到秀峰关了，这一消息令向叔玉心中振奋，当下在车里也是拱手施礼：“行军之事，全凭将军做主，如果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西宁大营最好，毕竟军情紧急，皇上还在等我们早日解决此事呢！”
胡威大囧道：“大人千万别叫我将军，我只是一个骑都尉的军衔，若是被人听了去，参卑职一本，恐怕就要掉脑袋了！”
向叔玉也是哈哈一笑：“胡都尉过谦了，我看胡都尉统兵有方，向某有些看人的本事，我觉得这‘将军’一说马上就要兑现了。”
胡威也是挠挠自己的脖子：“那卑职多谢大人美言，卑职这就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大人若是有什么不适，尽管吩咐。”
向叔玉点头认可，胡威一扬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匹受激，奔腾着赶到前面传令去了。
过了一会儿，行军的速度果然加快了很多，车子的颠簸陡然变得剧烈起来，摇摇晃晃的连书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向叔玉索性抛下书本，闭目养神，可没等他睡着，闫宁却又挑起门帘子钻进了马车。
向叔玉一睁眼看到闫宁，笑着调侃道：“副使大人可是骑马骑累了？”
闫宁有些愤愤：道：“向兄好不惬意啊？我这屁股都要裂成八块了，向兄还有心开玩笑。”
向叔玉冤枉的喊道：“哎~是你要坚持骑马的，我拉你都拉不住，你还说沿途观赏美景，大好春光，怎可辜负？搞得我在这里正为辜负大好春光而内疚呢。”
闫宁有种想要打他的冲动，可是顾及如今身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胡闹，于是停下开始说正事：“向大人对这次出使，心中有几分把握？”
向叔玉疑惑的看着闫宁，眉头轻挑，那意思是：你觉得我会做没把握的事么？
闫宁想起过往的经历，向叔玉确实是谋定而后动，任何事做之前，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于是心中又有些安慰，可是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向叔玉看到闫宁的别扭样子，于是笑着对闫宁说：“你我多年同窗好友，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是不会对你摆官架子的。”
闫宁这下不再犹豫，直接道：“我知道向兄一向谋定而后动，虽然料定了这次十二路州军不敢真的造反，可是事出突然，若是有人真的起了反心，联合其他州军行动，或者，或者直接趁着关内守将接到开关的命令，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难攻关，进而突袭苏阳，那可怎么办呢？”
向叔玉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闫宁一样，点点头，认真打量了一番闫宁，这审视的目光看的闫宁有些毛毛的，急恼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向叔玉收回目光，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没等闫宁反驳，他又接着道：“确实，你的担心也有几分道理，而且若我是十二路州军的都督，我恐怕就要冒险行这悖逆之事了，可是我之所以这么放心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是因为我了解人性，而且还做了相应的安排。”
闫宁请教道：“什么人性？什么安排？”
向叔玉道：“首先，我看过很多关于十二位州军都督的奏章，还有一些情报，大致可以对这十二个人有些了解，虽然不够深，但是却也足够了。”
闫宁挠挠头，道：“那这十二个人都是什么样？”
向叔玉缓缓道：“梧州军都督杨素，是个性情奔放，冲动易怒的人，这种人凭一时意气，却无后继之力，常常走入窄角，虽然不免勇猛，却有很大缺点，易于对付；
利州军都督吴昭，是个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的人，这样的人，最是谨慎迟疑，就算真的有一个机会放在他面前，可能也会被他给错过，所以也不必担心；
通州军都督司马琦，是个阴狠狡猾，少事多疑的人，这样的人，不会相信别人，也很难取得别人的信任，因此不足为患；
惠州军都督朱筱，是个圆滑老练，不愿冒险的人，老将老矣，加上不愿冒险，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锦州军都督赵奇艺，是个年轻气盛，喜欢逞强的人，年轻人，自然有很大破绽，所以也不用担心；
泽州军都督胡铭，是个斤斤计较，不愿吃亏的人，听说他常常跟自己的下属争功，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器；
黄州军都督尤藩达，是个心思细密，沉得住气的人，但是尤将军素来忠义，我相信他绝不会真的起义造反，肯定是打着这样的旗号为了保国护军而已；
明州军都督龚志乾，是个按部就班，不知变通的人，这样的人常常寓于职守，这次虽然宣布附和起义，可是肯定也是手下谋士的主意，他自己未必有反心；
岭州军都督魏梓阳，是个忠心耿耿，是非分明的人，他跟尤将军一样，所以也不用担心；
襄州军都督盛雍，是个心地善良、妇人之仁的人。听说他领军十年，连只鸡都没杀过，靠着祖辈的萌荫才做到大将军，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所以也不需要忧虑。”
向叔玉一口气说完，却见闫宁还在板着手指数数，好不容易等闫宁数完了，闫宁奇道：“为什么才十个？”
向叔玉皎洁的一笑，继续说：“这上面这十个人，要么是没什么野心，要么是没什么能力，或者干脆就是忠臣良将，反正都不足为患，相信皇上的旨意一到，这些人都会偃旗息鼓，不会出什么岔子。”
闫宁听了向叔玉的话也是点点头，觉得这十个人确实性格上不是像那种会真的抗旨起事的人，但是他还是不由得继续追问道：“那剩下的两个呢？”
向叔玉面上有些肃然：“靖州军都督姚广，此人极富智谋，心思玲珑，被人称为武诸葛，奇计频出，镇守靖州十二年，匪患一空，靖州人人思定，商贾往来频繁，又有海上和运河通航的便利，所以靖州兵强马壮，离着秀峰关又近，实在是有很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先去靖州****安抚的原因。”
“那最后那个呢？”闫宁已经从向叔玉脸上看到了些许忧虑，但是还是试探的问道。
向叔玉深吸了一口气道：“按照我说，这当今十二路州军都督中，唯有齐州军都督江睿堪称定邦安国之帅才，不负十二柱国的威名，江睿此人体恤士卒，结好袍泽，对于属下信任有加，却绝不纵容姑妄；心细如丝，往往洞察细微而知著，用兵谨慎却又敢于冒险，勇武果断，却从不自负轻敌。
齐州素来贫瘠，没什么油水可取，不像靖州这般富裕可以养兵，加上齐州民风彪悍，常常抗军自乱，所以以往的齐州常常要依靠梧州和利州的帮助，才能平定一些叛乱。
可是自从江睿到了齐州开始，就着力军屯，教化四方，从齐州本地选拔新军，开通商道，鼓励经营，听说江睿的军中负责后勤辎重的官员就是齐州最大的走私犯，江睿治军严谨，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这些，甚至可以理解为这就是江睿授意的行为。
也正是靠着这些举措，齐州军在几年之内就实现了军事自足，而且军队提拔了很多年轻的将领，敢打敢拼，勇猛异常，不但很快就把齐州境内的许多叛乱给镇压了，而且还招安了很多坐地自乱的山民，导致齐州军超标超编，从一个州军编制，扩充为十多万的大军。
这次也是朝廷本来派下监军要制衡江睿，可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一下子把齐州军给逼反了，杀了监军，虽然齐州军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号召起了其他十一路州军，但是恐怕江睿自己也有凭自己一州之军杀出一条血路的自信，这也是为什么齐州会率先发难的原因。
所以在我心中，齐州一州之乱的危害，要甚于其他十一州！”
向叔玉说完，闫宁久久都无法平静，他实在想不到齐州军会有这么厉害，以往在太学学习军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习惯拿齐州军战斗力低开玩笑，就连小孩子都知道，齐州的军，聋子的耳。
所以当最初传来消息，说齐州军都督起兵造反了的时候，朝中的很多人都在互相当一个笑话讲，直到靖州军有先锋到达秀峰关的时候，秀峰关告急，这才引起了苏阳民众的恐慌，因为在他们看来，靖州乱才是对苏阳来说最可怕的消息。
迟疑良久，闫宁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问向叔玉：“那如果齐州真的作乱造反，你有何计策可应对？”
向叔玉沉吟良久，最后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只能严守关卡，靠着岑老将军镇守栖霞关了，所以我让去栖霞关传令的人慢些走，不用着急，栖霞关本来就远，等江睿拿到圣旨的时候，我们大概也已经安抚完了其他十一路州军，就算到时候，齐州真的要反，那么用十一路州军勤王，也肯定胜过齐州了吧？”
闫宁愣愣的听着，忽然他像抓住了什么漏洞一样，大声的喊了起来：“若是，若是江睿提前一步知道了消息呢？”
向叔玉忽然就脸色变得煞白，嗫嚅道：“提前一步知道了消息？提前一步...知道了消息？提前一步？”
忽然向叔玉撩起帘子对着外面大喊：“胡威！！胡威！！胡威人呢？”
外面有人远远的应答道：“大人，卑职在此，有何吩咐？”
向叔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喊道：“快给苏阳传讯，提防有人突袭苏阳城？”
胡威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但是却不敢迟疑，顾不得周围部下的惊异目光，高声答道：“是，卑职马上派人给苏阳传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