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与你等幅军离着好几十里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向来素无瓜葛,为何如此不讲理,偏得打将到寨门来?”
陡峭山坡上,稀稀落落散布有几十间茅草屋与土坯房,小村落围有木墙作为防御设施,而通向内里的唯一山路上,则卡着一座寨门。虽然可能因工匠技术不过关导致外观看起来歪七扭八,可还是存有丁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而此时,寨门上方的刘付才正手持弓箭朝外面大声喊话,在他周围,立着几十个光膀子的青壮,人人刀枪在手鼓噪不已,反观下方被喊话人,却是一群奇装异服的武装人员,都静静的排排站在那儿,也不言语,只盯紧了上方土匪们。
没错,刘付才是货真价实的土匪,占据孙化城老巢观音山往北四十来里地的九龙湖附近一座山头,木墙后方小村落便是他老窝,此时不知为何,却是把那群天杀的幅军给招来。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到底怎样恶了他们,虽然近来幅军经常与绿林豪强们开片,可他自虑双方距离远,应是没交集,总不能幅军想要一统三山五岳各路好汉的传言为真吧?但就算传言为真,咱也不搭界啊,你们附近还有不少股码子经常流窜作案呢。
下方没人说话,刘付才急了,虽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您好歹递出刀子才行,现在干站着不动弹是乃何意,便继续喊道:“到底怎个意思,给个痛快话,若兄弟有对不住的地方,先在这儿给各位陪个不是,过后俺自会带齐礼物去往观音山赔罪;若是好汉们只为路过此地歇歇脚,俺这就让人杀羊宰猪…”
上方鸟厮还在啰啰嗦嗦个没完,带队的魏祖兴终于受不得聒噪,中气十足的爆喝一声:“啰嗦个屁,爷爷们大老远扛枪跑你这儿不是为喝茶扯淡,明白告诉你,你的人前几天灭了两家满门,俺家幅主气不过,要追究你等责任,为那些苦命人讨回公道。机灵的,赶紧自缚双手出来投降,乖乖听候俺等发落,尚可有一丝活命希望…”
“滚蛋…”
“忒也欺人太甚!”
“呀呀呸!你幅军想在俺等面前逞能拿大,先问过爷爷手中这把砍山刀同不同意。”一阵污言秽语飘来,自是寨门上土匪受不得激骂向魏祖兴,并彻底将他声音湮灭。倒是刘付才清楚双方实力对比,不愿跟这伙人人持火枪穿统一服装的队伍干仗,还想着用言语诓骗对方,抬手压下附近人的叫骂:
“可能是误会了,俺等近来并未下山,怎会做那腌臜之事,要不你等先退兵,过后俺到观音山讲解清楚如何?”
你偏得往咱老巢跑个屁啊,魏祖兴心里吐槽道,再说咱今儿来就为了灭你,刚才那事儿只是借口--当然事件是真实的,他们做事也较缜密带来了目击证人--转身拉过一人,又扯来一件血衣,喊道:“别说俺冤枉尔等,这人可把你们的罪行瞧了个清清楚楚,来,你说。”
上面又是一阵叫骂,自是说他随便拉人栽赃,不过片刻后他们停止了喧嚣,
因为目击证人开始畏畏缩缩走上前,把事情磕磕巴巴讲了个清楚。又指认出哪几人干了什么事儿,证物出自何人,随即上面不再否认,他们大概也有些恼怒,俺们就是土匪,干的自然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干你们屁事儿,便换了种说辞:
“那又如何?若不下山劫掠,俺又怎能养活诸多弟兄,怪就只怪他们两家命不好。再说,俺们九龙湖的事情,官府都不管,与你们有何干系,可是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莫不成各位想要代行官府之责?可也不看看,你幅军也是伙丧家之犬,何德何能揽事上身。”
“凭的是公道自在人心,俺们不吝你等作风,便要行侠仗义。”魏祖兴喊完犹自觉得不过瘾,想起幅主平日经常说的口头禅,也鬼使神差学了句:“若有不服便憋着,再不服有本事下来咬老子。”
这些话大多是临行前孙化城交代过的,具体作用他倒也清楚,将己方包装成仁义之师。可清楚归清楚,他总也想不明白,啰嗦这多干甚,只要跟他们开打不也是替天行道伐无良么?凭白让人多了准备时间。
刘付才自然不能下来咬他,他是看清了,对方非得跟他过不去,今日此事断无侥幸可言。虽然不想打,可能也打不过,但他姿势已然放的够低,却仍旧给人三番五次羞辱,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他本是凶人一条,闻言不再多费口舌,当即搭弓射箭。
“嗖”有箭支在前方落地,魏祖兴瞧瞧后面摆弄田鸡炮的炮手,不耐烦问道:“好了没有?”
“行了。”领头者擦擦汗,这玩意儿刚造出没几天,头次上战场,他们训练时日也短,压根不熟练,操作便慢了些。
当下已是四月下旬,经过一段时间摸索,孙化城的寨子终于造出了第一种火炮--臼炮,国内约定俗成的叫法是短炸炮或者田鸡炮,使用延时引信--他之前所用碰炸引信纯粹拿地雷上面的触发引信改的,限制条件非常多,不太适合圆弹使用,哑火率很高,便山寨了简易版的圆盘引信来使用。
而在田鸡炮加入之前,幅匪们的服装也终于换成了制式军装,形制类似一战时期澳大利亚轻骑兵所用。全身土黄色,步兵打绑腿穿布鞋,马队时髦值较高,有马靴,帽子则直接山寨牛仔帽。
不过这一身穿当时国人身上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按照其他几位寨主观点,应该复古明朝式样,被孙大幅主力排众议否决掉--这却是他的私心作祟了,孙化城受那部唤做铁骑雄狮的电影流毒甚深,非常喜欢里面军人装束。
当然,理由自不能实话实说,而他的说法则是方便进行西式操法训练,至于衣服与训练之间到底有何关系,其他人不知道也没问,由着他折腾去呗,还能反对不成?
只话又说回来,军装与战法当然有关系,便如排队枪毙时代的线列步兵,个个衣着光鲜披红挂彩宛若盛开的孔雀,可要真以为人渣们乐意穿这样就大错特错了。实则那会儿火器装药燃烧不充分,产生烟雾较大,排枪打上几轮视线就会受阻,这才要让人穿出眼前一亮的感觉,以方便指挥。
但这与孙化城无关,他的目的很单纯,喜欢。
“准备。”魏祖兴得到答案大手一辉,六十来个匪兵立马散到道路两旁举枪瞄准,就见他窄刃指挥刀平举:“射击!”
“砰砰”的枪声连绵响起,不同于平地作战,匪兵们被分割的支离破碎,但依然还有三排阵列影子,战术则是第一排先开枪,二排次之,三排最后。如果摆放整齐,这便是标准的三段击了。
田鸡炮也在命令下达后发出怒吼,伴随着炮弹在寨门后方炸开,数十散兵抱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顺着山道无声的发起冲锋。有箭支朝身体袭来,转瞬被其手中藤牌挡落,为对付大量手持弓箭的敌人,他们适应形势配上了此等落后不知多少年可仍能发挥作用的装备。
三轮排枪过后伤亡十来人的土匪们不再露头,只瑟瑟发抖的窝在藏身处当鸵鸟,间或有几个兼职弓箭手搭弓向外面抛射,战果先不去管,就表明个态度。
不过他们拢共只有四十来人,底下幅匪却有一百来号,这点态度有没有实在没意思。
片刻后冲锋匪兵到达木墙附近,然后大部分人跪地开枪装弹,另有几个匪兵则毫发无伤的靠近到寨门。也不用寻找固定物,拿出比二战苏联反坦克手榴弹还要沉重的山寨手榴弹,往寨门缝隙一塞,然后拉弦跑人。
“轰”几声巨响过后,粗制滥造的寨门被炸成粉齑,早就蓄势待发的匪兵们争先恐后冲了进去,随即有头目狂呼:“追,别让他们跑了。”
可惜进的晚了些,只能看到土匪后脑勺,却是刘付才在匪兵尚没炸门时便一马当先的朝后山转进。不过合该他的人倒霉,幅匪数十个散兵起先蹲墙外等炸门时一轮开火又给报销掉不少--虽然滑膛枪精度射程双捉急,当不得彼时双方距离近,木墙之间缝隙开的又大,还是有不少人被击中。
此时他身边还跟着十多人,按理就算死伤惨重,也不该剩这点,当不得还有被惨烈伤亡吓傻以致不敢动弹乖乖当俘虏的几位,另有脱离大部队再三绕两绕窜进村落不见踪影者。
这点人手自然不能让刘付才生出杀回马枪的心思,他现在只祈祷天杀的幅匪余孽能看在山路难行的面子上放过自个。可惜今日对他来讲纯粹流年不利,未等跑出村落多远,前方草丛中突然响起机廓声,紧接胸膛处一阵钻心疼痛传来,踉踉跄跄跑出几步,低头看去,上面赫然插有箭杆。
生命在快速流逝,经常高呼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的刘付才艰难回转头去,留恋的看了小村落一眼,紧接倒地身亡。
跟他一起倒下的还有四五人,再后面土匪眼瞅中了埋伏,不敢反抗,只能绝望的扔了兵器跪地投降。随即埋伏者现身,却是十多个手持弓弩的幅军士兵,从其脑门上树叶编成的草帽可以看出,他们于此等待时间不短。
一场简短且又干净利落的战斗算是打完,搜剿残敌、清点物资等事随即展开。再通过几个俘虏指认,魏祖兴找到了一处关押肉票的地窖,从里面救出五人--三男两女,其中一青年男子除有皮外伤加浑身脏兮兮外其他安好,剩下四个则要多惨有多惨,俩女人衣不蔽体,明显遭到过多次侵犯,两个中年男人已经饿到皮包骨头,眼神看去黯淡无光,应是所呆时日不短。
让人带走哭哭啼啼的这四位,单独留下青年男子,魏祖兴饶有兴趣的看他眼:“张广峰?”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敢请教将军是朝廷诸军的哪一支,等小生回到家中,自会备好薄礼前去拜谢…”张广峰虽狼狈的很,却输阵不输人,仍旧一揖到底,文绉绉的说道。
“你怎知我等乃官军?”魏祖兴乐了,想要逗逗这位书呆子。本次剿匪不远数十里来此,除了为找寻北面文贤教军残部打开安全通道,还有个任务便是解救这位不小心给人绑票的书生--
这位小爷是某个家族庶子,但比较得族长欢心,很是受宠,偷偷带家仆跑出来散心,路遇强人被放翻成了肉票,家仆则被放回去送信。可能觉得乖乖付赎金太丢家族脸面,他家里人便把关系托到李平惠头上,想要救人的同时能否给劫匪个教训,孙化城本就打算对刘付才动手,闻言自是顺手推舟,反正对方给了钱。
“呃…”张广峰打个哏,然后满脸理所当然:“有此军容军纪,对我等和颜悦色,又没对所救女子见色起意,除朝廷大军外有哪家兵马可比…”
魏祖兴没给他继续狂拍马屁的机会,一脸讽刺的打断他:“就你所说这些,朝廷大军还真半点不沾边,否则断不会激起恁多民变,也不怕告诉你,俺等实乃幅军所属,听过没?”
“幅军?可否是哪家大人麾下勇营…”书呆子在平日虽尽量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到底没达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说着说着便想起幅军到底是哪路神仙,然后苍白从脸色变成煞白,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们是前两年大闹鲁南的长毛…不,幅匪反贼?”
“哈哈!”魏祖兴一拍大腿,嗷一嗓子把张广峰吓了个屁股蹲:“还没傻到家,猜对了,不过没奖,另外什么长毛幅匪反贼的话有点难听,叫幅军,懂么?俺们是农民起义军,洋人叫法是叛军,或者反政府军,看这高大上的名词,俺到现在也没闹懂到底啥意思,啧啧…”
他这副神经叨叨的样子让坐地上的书呆子生起阵阵绝望,也怪魏祖兴没给他说清,这位大概觉得落反贼手里断没好活,虽还是怕到身体打哆嗦,却仍旧咬紧牙关:“你…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吾等圣人门徒誓死不与贼人相交…”
“交你个屁!俺们就是收钱办事儿。”魏祖兴一把将他扯起:“走了,回去以后闭紧嘴巴,别给你家里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