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峰骑在驴子上,一言不发的跟着所谓农民起义军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之间。他觉得人生大起大落也就莫过于此,头前给土匪强人绑了肉票,等十来天不见家人前来相救,本以为中了家中善妒的大哥奸计,一时间万念俱灰,只碍于怕疼才没去自我了断。
可今日正在地窖里无聊的胡思乱想时,外面当先传来阵阵叫骂声,仔细听去却是有人打将到寨门,那颗本已绝望的心脏顿时跳动起来。之后便是一阵枪炮齐鸣,声势端的甚大,片刻间把土匪打的狼奔豸突,更是让他为此欣喜若狂,在他心中,有此战力且会出兵攻打土匪者,也就剩官军了。
只接下来恩人一席话又给张广峰浇了个透心凉,他实在没能想到,有此军容风貌者竟然是之前曾在鲁南掀起过偌大狂潮的幅军余孽,如此怎能不让他长吁短叹,真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而最后那匪头所说,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自家竟与反贼有所勾搭,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行啊,至于所谓什么圣人所言,在这儿反而是细枝末节了。
说这余孽们穿着怪异却军容甚整,行走之间沉稳有力整齐划一,有专门喊号者呼喝着左右左的奇特号子,间或一起唱起雄浑粗犷的歌曲,这些都能说明,他们浑身上下透着股精兵的范儿。
但为何还有哪个地方让他如此的不舒服呢?
半响后有骑马匪兵把头上奇形怪状的帽子摘下,张广峰终于发现了怪异来源--这些人竟然学起了那些传说中未开化的西洋蛮夷之辈,把脑袋差点给剃成秃瓢。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果真是逆匪。”他恨铁不成钢的嘟囔着,若只是起兵作乱,他自信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圣人大意劝说对方投靠朝廷,行那建功立业之举。可在看到匪兵的头型后,他悟了,这特么就是群铁杆反贼,值不当去救,再不小心恶了对方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他家里还有两个美娇娘,可不想年纪轻轻就魂飞魄散。
片刻后张广峰刷的下窜到旁边匪兵身后,紧张的瞧向前方--有支百十来人的队伍从岔路口现身,然后双方同时停止前进,并互相派出人员交涉,而匪兵脸上流露出的戒备神情说明两方压根不认识。
“反斗穹原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复为天下尊师顺,明月中兴起义人。”对面大概看清此处匪兵所抗旗子,突然有骑马之人大声喊道,而那人话音未落,其阵中相继有数面黄色红边旗帜升起。
“十月梅花开,四方兄弟来,复明从此日,请主坐龙台。”魏祖兴见状大喜,立马中气十足的回了段切口。
“敢问众位兄弟可是幅军赤旗孙幅主所部?”
“正是,俺乃孙幅主麾下步队队官魏祖兴,贵部是否为北汉王黄旗所属?”
“幅军黄旗红边杨凤东,见过众位弟兄。”那人骑马来到前出至队伍前方的魏祖兴面前,抱拳说道。
紧接两人对视片刻,又同时下马走到近前,杨凤东有些哽咽的说道:“俺听说孙幅主领兵在魏庄大破仲村团练,便领了这些弟兄前来投奔,不知可否代为通融,收下俺等?”
“杨兄客气,俺听过您的大名,只是北汉王被清妖所害之后就再也没了你们消息,幅主若是知道有故人来投,必会倒履相迎。”魏祖兴又跟杨凤东寒暄片刻,双方兵马也便在欢呼声中合二为一,向南面己方老窝行去。
中途自是由杨凤东一番叙说经年以来其部东躲西藏的日子,讲到须臾处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忍不住落下泪来。魏祖兴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有孙化城突然开窍领着己方连打数场胜仗,又戮力经营发展,他们也不过守着山寨苟延残喘而已。
这支前来投奔的幅军余孽算是极少部分还保有建制的队伍,不过混的凄惨无比,全员装备冷兵器,火枪那是一支也没,穿着自也是破破烂烂,有几人伤口甚至已经出现化脓,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比乞丐实在好不了多少。
不过相对于此,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却没下降太多,从不少人坚毅目光可以看出,各位都是敢跟朝廷大军抗争到底的果敢人物,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换句话说,都是活到哪算哪儿的亡命徒。
“魏兄弟,你们的装束为何如此怪异?”而对于此点,熟络之后杨凤东也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还有这火枪,打磨的如此光亮,不是自制的吧,还有造价应该也是不菲?”
“都是俺们幅主要求的,说统一什么形制,要求不同于清妖,也不能跟前朝相似,俺们都不懂,由着他折腾;其实不光穿着怪,还有这个…”魏祖兴苦笑着拿下帽子,在杨凤东惊诧目光中露出短发:“其实弟兄们大多不乐意剃成这样,但幅主说此举可减少病患、在贴身肉搏中也可占到很大便宜,第二个好处俺们倒也知晓,但第一个…”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虽然不清楚病患与发髻里面的虱子有何关系,但幅主所说定不是空穴来风,而咱们幅军又吃过疫病大亏,所以没人敢忤逆。至于枪械,这都是洋人所造,便是前次从宋三岗那儿劫来的,造价不清楚,咱也不关心。”
说着话,不知怎的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嘀咕:“愚昧,疫病怎会得自头发,全是无稽之谈…”
“啪”“啊”一声爆响,马鞭正巧甩在张广峰身上让他吃痛不已,却见魏祖兴收回鞭子阴测测看他眼:“不想惹祸就闭上你的臭嘴,一破书呆子懂个屁的现代科学,不知天高地厚。”
“现代…科学是嘛玩意儿?”书呆子不敢多嘴,赶忙低下头,倒是杨凤东奇怪的看两人一眼后开口问道。
“呵呵。”魏祖兴尴尬一笑:“俺也不知道,不过等你见到幅主便可知晓。”
其后众人一路疾行,虽多数都走惯山路能健步如飞,但杨凤东的花子军却赶不上他们速度,因此到达观音山兵营时天色早已大黑。不过彼时老窝里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许多匪兵在校场围拢成一圈,听着中间土台上一人慷慨激昂的陈词,还不时讨伐着什么。
杨凤东的人多被领到其他地方安顿,他却随了魏祖兴一起随处转转,见状疑惑道:“他们在干嘛,这个时间兵营不该禁止喧哗么?”
魏祖兴看一眼,见怪不怪的回道:“诉苦或者承认罪行,别问为什么,俺倒是也上去过两次,但还是不懂。”
“能不能去看看?”
“随便,走吧。”魏祖兴话毕便把人带到那边--他倒也不怕这人是探子,早有相熟之人进行过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