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并院内依旧人声鼎沸,有喝高的土匪强人光了膀子“哥俩好”“五魁首”“八匹马”的划起拳来,直把个婚宴闹腾的乌烟瘴气。好在孙化城手底下兵马多数未参与酒席,否则他今日连人手都不可能点齐。
“咣”一声锣响,顿时让耳边清静许多,但场中诸人却都懵逼的看向始作俑者。特别是素琴娘家那边,似是交谈正欢,被打搅后满脸不耐,只摄于其人幅主身份并如斯恶名,却又敢怒不敢言。
“有些对不住各位宾客了,兄弟有事,需先行告退,实在事起突然,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恕罪,另外…”孙化城抱拳说完,环视一圈酒桌众人,倏地提高嗓门,有胆小者甚至被吓一激灵:
“有军职在身者立刻退席,跑步去往校场集合;后勤诸人也需离开,我要你们在最短时间内套好大车,备齐辎重粮草;其他公务人员除有伴客任务者,余皆各回所部,随时听候命令。”
“是!”要说之前那声锣响让众宾客脑袋为之一清,这次其部下猛地起身立正暴喝更让人们酒意散去大半,有多心者差点没以为那位匪头这是摆了一出鸿门宴。
随即孙化城带各寨主先后离开,其他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出,徒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宾客大眼瞪小眼,这是个嘛情况?交代都不给一句,忒也无理了吧。
“还喝不喝?”卓天宗放下海碗,瞧了眼跟他拼酒喝到面红耳赤的刘仑,这位早就喝起兴致,刚才被人打断端得不爽,闻言晃晃悠悠抄过酒坛子:“怎、怎的不喝,再来战上三、三百合,俺还没过瘾!”
“喝个屁,傻叉!”卓天宗却腾的下站起身,拿过衣服胡乱披上,信步朝外走去,边走边骂道:“就这熊样能拢起几十号人,都特么瞎了眼,还有那孙化城,一土寇反贼拽个屁文,笑话老子不识字咋的。”
“早晚喝死算逑。”又一人起身离桌,路过刘仑身边还顺手推他一把,将其推入桌底,随着两人动作,蛇蝎蛛脸上酡红也在迅速退却,再将两把短刀插入腰间,一块儿跟了去,走出没几步回头对众人媚笑道:“一起呀,看热闹去。”
“别特么热闹没看成惹一身骚,就刚才那批人出门动作,各位谁家兵马都比不上。”张常山慢腾腾用筷子夹了口菜塞嘴里,含混说道,这才施施然起身离开,只他眼中此时爆出精光,哪还有半分淫邪气质。
他们这一退,登时带动许多人不顾伴客挽留一起离开,仅剩娘家人还在那自斟自饮,片刻后终于也感到了索然无味,便在人带领下去到里屋找自家女儿去了--姑爷都不拿各种规矩当回事儿,咱还抻着干甚。
同样跟出来的还有洋人,这几位看着兵营与山上来回奔走相告掀起偌大声势的匪兵们,相互间看一眼,那约克率先说道:“又要打仗了。”
“应该是跟团练吧,我听他们说起过。”爱德拉接茬道:“对了,你跟他们一起打过仗,觉得谁能赢?”
“不知道,信息太少,虽然他们连胜两次,可对手都太过弱小。”约克实话实说,而且没了清国人插嘴,几人又愉快的飙起了洋码子,引得一众过路客频频观看。
“我押叛军胜。”沉默寡言的佩雷迪尔突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你都不知道他们对手是谁。”神父又划拉个十字架,摆出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且不管谁胜谁负,战争一起,又该生灵涂炭了。”
佩雷迪尔没管他装*逼,指指山上火药坊位置:“那里,有非常浓郁的强酸味道,我想,他们应该在制作烈性炸药。”
“哦,这是个大发现,可那儿并没有机械设备或者容器,只有用来腌制酱菜的土缸。”爱德拉眼睛突突下,惊讶道。
“我不清楚,但孙寨主给我们的惊喜还少么?”佩雷迪尔一脸神往。
相比于其他人的悠然自得或者闲情逸致,反观孙化城等人却忙得脚不沾地,并手下人也都一副鸡飞狗跳的态势。
仲村到山寨大约一百来里地,宋家于早上出发,他们人多,自会随身携带大车用来承载辎重粮草,再有山峦起伏路途不便有所影响行军速度,但最多不过两日便可碰上孙部匪兵--他不可能任凭他人横冲直撞到达山寨所在,也不会依托山寨打什么防守反击的策略,这是自个老窝,任何战斗都有可能将其打烂,忒也得不偿失,因此选一合适地点将其堵住暴打一顿才算正当。
好在为这天众人已准备多时,倒没出现手忙脚乱的情况,各部人员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战斗准备。到下午四点,所有大车都已套好、身在外边拉练的部分匪兵俱都返回集结,探马也被先期派出以探查宋部具体情报与兵力配置等。
“幅主,好消息,程四爷的人来了。”孙尚义找到刚给匪兵做完战前动员的孙化城,满脸欣喜叫道。
“谁?”他话太快,以致孙化城没听清,很少见他如此一副激动至欣喜若狂的表情。
“白旗幅主程四爷手下马传山,他遣人带话,说已经领了兵马前来与我等汇合。”孙尚义平复下心情,这才捋直了舌头回道。
孙化城一阵恍惚,犹自不敢相信的再问一遍,待确认后大喜道:“快快有请。”
无怪乎孙大寨主也有些失态,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想那程四虎程四爷,却是幅军硕果仅存的老一辈幅主,与运南山区的刘平、云谷山刘双印、临费山区孙化祥三人平起平坐--别看幅军也分五旗,领头者众多,可势力最强、名声最胜者当属这四人。
其人鼎盛时期领幅军白旗万多兵马,也是跟清兵血战连连的积年反贼,不过其他几位大幅主或继任者先后战死,所部多被剿灭,剩几个小鱼小虾的实在不成气候。程四虎但见己方势单力孤,其他如文贤教军、长枪会等也先后失败,为保全部属性命无奈出降清军,与宋三岗不同,他本人并手下大将活着的全都退隐故里,并未做过出卖兄弟之举。
不过水深难见底、虎死不倒架,虽然手底下大部兵力散归乡间、又被官府所监视,可程四虎的威望与实力仍旧不能小觑,随便招呼一声,聚集几千个弟兄不费吹灰之力。
但此人许是被惨烈战斗与清兵残忍手段所恐吓,也或许真正为手下人性命着想,甚或打仗打到厌烦,知晓并不能对抗庞然大物般的满清朝廷,一直以来未曾有过越轨之举,老实的很。
作为孙化祥三弟,又私自接任赤旗大幅主位子的孙化城与那人足可平辈论交,但实力与威望真不能跟人比,对此孙寨主门清的很,跟那边也从未断过联系。不过在造反这件事情上,他却压根没打过对方主意,不说能不能请动,但就请动之后主次问题就没法弄,人家随随便便开来数千兵马,你是招呼人造反呢还是被人招呼着造反?
再者说,还是那句话,相比于人多势众但战力拉稀的老派幅军队伍,孙化城同志还是更加相信自个亲手练出的兵马,程四虎的人多则多矣,却同样是群乌合之众。何况其部解散后经年未曾有战阵经历,训练也因官府盯着紧被废弃,连以前的水平都很难能达到了。
孙化城对他们更看重的还在于名声,让人生出众望所归的假象,以期联络蛰伏下来静待再次起事的铁杆反清分子,那些才更加让人垂涎。说到此便不得不说当初的孙化祥,这人虽然同属幅军体系,但与他人联系并不十分严密,公推幅军共主九山王时其人压根不去参加,受封将军也坚辞不受,好在他还没独出境界,知晓作战时要紧密联系其他各部。
今日来人,乃程四虎手下大将马传山所派,那人所部吃过宋三岗大亏,一经听说宋家要出兵攻打幅军仅剩的独苗,便得了程四虎允许,凑起部分兵马前来支援。但他也得了四爷死命令,此行仅对付宋老抠并其他团练,但不肯与孙化城的造反事业拉上关系。
这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可孙化城仍旧很是欢迎,其此举至少能帮自己站台壮声势。而在告知其人本军行军路线并协调在预设战场汇合之后,这人骑马离开,自去寻所部踪迹,孙寨主也紧接走人,自去追赶已先行开拔的匪兵。
“幅主,那几个绿林的人问咱们是否需要援兵,他们也可凑出部分。”刚走没几步,贴身马弁唐志清便撵上孙化城说道,顺带指指后面向这边儿眺望的几位江湖人士。
“呵,算了吧。”孙化城拉拉缰绳,摸下胸前刚由素琴妹子托人送来的护身符,奚落道:“就他们手底下那群货色,拉来就是给人拖后腿的,不够闹心。”可不么,用那种人,你得担着骂名准其四处劫掠,否则人为嘛给你帮忙?而且军法不能严厉,责罚不得过重,你不拿人当爷伺候着,还想拘束起来,能有这便宜事儿?
“是。”唐志清应完拨转马头,与人交谈片刻,随即有人去到那边准备回绝掉对方。
“走吧,人看不上咱们。”卓天宗看着远去的匪兵大队,晒然笑道,跟几个上杆子抱人大腿却被嫌弃而愤愤不平的匪头一同在幅军士兵护送下离开此地,只没走多远,他却又想起一事,思虑片刻,问道旁边张常山:“先前跟孙幅主见面那人我怎么看着眼熟呢?”
“谁?刚才抗大枪那个?”张常山疑问道,待确认后想了下:“那不以前幅军白旗下面的掌旗官么,要不谁用这长的兵器,叫啥还真给忘了…”
他越说话音越小,跟卓天宗对视片刻,略带惊恐的问道:“不会吧,他们又合流了?还是跟程四虎那家伙?”
“这不扯淡么。”卓天宗想到某种可能立马骂道:“这群人还嫌死人不够想闹腾?艹,回去得让人查清楚,若是真的,俺得赶紧换个地方,省得招无妄之灾,光孙化城还引不来几个清兵,可加上程四虎能把天杀的陈国瑞给弄来,咱小胳膊小腿真顶不住那位爷。”
他这想到做到,立马唤了手下打马开跑,顺便庆幸刚才那人没答应自个帮忙请求,否则真惹来清军大队,哭都找不到地方。
非是兄弟胆小,真真的打不过清兵啊,特别是那位出身太平贼寇转又投靠朝廷的陈大巴图鲁,有这胆气的例如孙化祥诸位鼎鼎有名的好汉爷,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
预设交战地点选在一处唤作魏庄的地方,此地处在仲村到山寨必经之路,两旁是连绵起伏的山地,中间有狭长区域可让双方数千兵马展开交战,而对方赶往此地约需一天半,远多过己方半天多点时间,孙化城想要保证再留出部分时间来做准备。
不过别看本方距离目的地不远,关键匪兵大队出发时就已到下午四点,山里太阳又落的早,便没走出多远,一众人不得不停下脚步,扎起营帐埋锅造饭了,饭毕之后立马休息,第二天早上打算早起赶路。
而在大队开拔之前,除了探马,他还派出部分所谓山地步兵去往团练的必经之路,准备以零散小组对敌展开迟滞作战,顺带降低那群团练兵的士气。因着出发时间甚早,脚程快,又有练勇在练首逼迫下尽可能提高了行军速度,所以双方这么一对头,那边厢匪兵们刚打算休息,这边就已经驳上了火。
此时的军械装备与战场通信条件决定了作战时敌我双方都会摆出密集阵型,所以行军队列也就不可能如几十年后那般,千把人都有可能分成数股来个齐头并进,只能猬集在一起。为此,宋老抠的两列密集行军纵队着着实实吃了个暗亏,不仅死伤惨重,还硬生生被人打乱了行军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