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化城的火药作坊因着他所提供的大量改进配方与工艺流程,不管产量还是质量都大有提高。而此次战斗又是他所遭遇敌军人数最多一次,便狠狠心取出甚多火炸药存货,率先出击承担迟滞敌人行动的三四十个山地步兵便携带了许多。
当然,这些人也多数带有滑膛步枪,但此种枪械枪管里可没膛线,精度便差了许多,而他们也不敢过于靠近团练兵行军大队。除真正艺高人胆大者,一般都在几百米远的地方活动,这距离开枪甚至有可能超出步枪射程,如此指望枪械建功便有些强人所难。
而他们带出的火药制品,除了药包便是地雷了,此刻仲村团练尚未知晓县城清兵失败的真正原因,那位钱志恩也不会闲着蛋疼将这丢脸事儿四处宣扬。为此当踏响第一颗雷子时,练勇们只当不知哪儿打来的开花弹,便只停止前进,派出尖兵去往附近山上搜索,然后转成防御阵型直挺挺呆在原地等着挨炸--
卧倒躲炸弹是不敢滴,要真有骑兵埋伏在附近,往里这么一冲,保管被撵兔子。甚至骑兵都用不上,长矛纵阵或者横排枪阵都可以以密集阵型击破散兵线,这也是轻步兵对抗线列步兵为何只打狙击却不对冲搏命的原因。
而只要找到伏击者,练勇们便会在各级官佐带领下发起冲锋,一举将其击溃,可惜等半天不仅没找到敌人踪迹,连那开花弹都没了踪影,徒让宋老抠吃个闷亏。之前他还纳闷,这破狭窄山道能摆开几个鸟人,莫说地形限制严重的骑兵,你步兵都不定能正经排出阵型,更关键,除了遇袭之后派出的尖兵,其实之前已经过去一波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走的这么无遮无拦。
无缘无故挨这么一下,练勇们不乐意了,加上一整天疾行体力消耗太大,开始闹腾着扎营歇息,宋老抠见天色稍暗,再不扎营盘立鹿柴恐有被夜袭营啸之险,便顺势答应。虽然说他不认为幅军反贼会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当不得附近各种势力太多,谁知道哪会儿冒出股不怕死的土匪强人,要不想阴沟翻船,就得万事小心。
怎奈阵型都还没散去,就见远处山坡“通通通”一阵响,紧接十来个黑点在空中划过高抛物线之后朝向己方砸来,距离有些远,所以尖兵压根未对那边进行过探查。然后,练勇们睁大双眼看向快速靠近的未知物体,并等待官佐命令--硬挺还是躲避您倒给句话啊,也由于尚未遭到打击,众人还没炸窝,只是有些懵逼。
可官佐们也在懵逼,因为他们不知道飞来小黑点到底是何物,说开花弹吧没那样式的,也没这么大,速度也慢了些,倒更像被抛射出的重物,但连声闷响又是咋回事?那地不像有火炮的样子。最可怕,这群东西在空中便显示出了其落点的不准确性,换句话说,散布范围太大,精准度非常垃圾,现在看起来前后左右都有,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
抛射法爆破:对正抛射目标划出直线作为中心线,先向两边延伸,再向后延伸,挖出固定行状、角度、尺寸的抛射坑,将抛射药与集团药包放置好,拉出引线,填土掩埋轻压实,再经一系列步骤之后--
固定药量抛射包将会把集团药包打出基本固定的距离,也就是说,别看袭来小黑点状似准确度不高打的随心所欲,实乃孙化城部匪兵增减药量有意为之,就为基本概括敌人整个阵型。但仲村团练兵又哪能知晓,他们连抛射法爆破都不知道是嘛玩意儿。
也便在数息之后,黑点先后砸入人群之中,等那发现黑色包裹上面还带冒烟的兵勇哀嚎“火药包”并引发混乱时却已太晚,“轰轰轰”的声响不绝于耳,直把个仲村团练并友军炸得人仰马翻--其实死伤并不严重,孙化城手里虽有新货色,可产量太小,压根不敢如此浪费。而黑火药集团药包威力实则垃圾的很,光爆燃就得废掉大半威力,这还不敢如地雷那般用铁壳,否则射程捉急,若不是集团药包本身药量大,几达十来斤,正经炸不死几个。
当不得这下气势过于惊人,十多个药包药量稍有不同,引信长度却一样,基本在同一时间爆开,这可相当于两个炮兵连的田鸡炮(臼炮、榴弹炮)同时开炮,就算有几个打到空地,那也能把人吓个半死。要非宋老抠并冯荃几个练首拼命弹压,并斩掉数人脑壳作为震慑,用不到所谓夜袭,他们这当会儿就能炸营。
作为团练兵,能摆好阵型拿上武器跟敌人劈里啪啦一通打就算合格,而不是硬性要求能抗火炮炸,有那水平的,除了少许朝廷经制军,就得从湘淮楚军此等兵精将广器械精良的地方武装中找寻了。可说是地方武装,也是从团练改制为勇营,但在我大清无人不知其战斗力远超八旗绿营,早已蜕变成国之柱石般的存在。
挨这么一顿炸,营地就不能继续立在这儿了,必须选个比较大的平缓之处,否则还得吃亏。也便在派出丁勇前去驱赶埋伏人员后,宋老抠下令全军开拔,继续往前走,团练兵这次没闹腾,此地殊为凶险,再在这儿呆着忒不吉利。
可惜没走出多远,又是“轰”的一声响,打头几个骑兵连同马匹被一起报销,这次众人早就提高警惕,发现了爆炸来自下方,不同于钱志恩继续捂耳朵骗人,宋老抠却是机灵的很,直接拿钱找人趟雷。
不过几下之后,便不再有人拿钱卖命了,这压根就是有命拿没命花,宋老抠也觉得此举不妥--拿钱走前面的都是敢死之辈,为军队中坚,还得靠他们打仗,死这里殊为浪费,便采取那位助拳的赵太英建议,抽签,谁抽到谁上,然后两人一组滚木前行。没死算命大,给钱,是为赏金,死了也给,不过那是抚恤金。
“还是老赵想的周全。”冯荃对此举也是点头不止,连声赞道:“不枉以前都唤作赛诸葛,如此一来,幅匪的炸雷就起不到作用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厢用竹竿撑着滚木前行的两人已经成功引爆一颗地雷,木头被炸飞到田野里,两名丁勇却见机行事的快毫发无伤,更让冯荃与宋老抠对老赵同志一阵赞扬,直将那人吹嘘的飘飘欲仙。
但此举成功率有点小,因为当时的山间土路高低不平起伏不定,原木并不能保证将所有地面照顾到,还是在多少付出些代价之后才到达有大片空地的目的地,而这当会儿,天色已然大黑,行军队伍也点起了火把。
此地有一没防御设施的村庄,村民亟待发现有大股兵马靠近,立马便跑反上山,便宜了人困马乏士气低落的团练兵,好歹能让部分人进到里面休息,至于剩下的--对不住了您萘,本军可没什么官兵一体的说法,也没体恤军情的长官存在,乖乖挨着村庄扎帐篷便是。
除此之外,他们还派出大量巡逻队,以保证不被匪兵继续骚扰。事实上,夜晚虽然是偷营的绝好时机,但人少的话屁用没有,你压根不知道哪个地方存在有暗哨,给人堵了死路一条,他们又不是被分配决死突击任务的死士。何况明天还要继续作战,而这些人白天为行动迅速并没有携带太多弹药,也不敢随意挥霍。
“递快风顺…这是个什么意思?”宋老抠戴上惨死儿子送给的老花镜,对着未能爆炸被手下搜来的集团药包端详片刻,没看出个所以然,顺手递给一旁赵太英,这位脑袋瓜聪明,许能看出些道道。
引线早被剔除,不虞突然爆炸让几位冤死,赵太英便随手接过看去,可也没读懂啥意思,翻来覆去几下,这次倒让他看出些窍门,从左往右读了下:“顺丰快递?这倒听起来顺耳了些,只还是没听过,许是制作药包的店铺名,以后着人查一下便可…对了,今日观幅匪动作,像是属意行骚扰之事,以拖慢我等速度,好容其稍作布置。”
“俺也这样觉得,可没法不是,贼人手段忒多,不说炸雷,就他们下午一通药包乱扔,若有兵马埋伏在左近,咱得吃大亏。”冯荃摸了下给他做按摩的丫鬟小手一下,大大咧咧道,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许是早就习惯如此,没任何不适,面无表情的继续工作着。
“哼…手段是多了些,可都是旁门左道,最后还得堂堂正正做上一场,贼人这是怕了,想以此来消磨我方士气。”宋老抠面如鬓霜,给白天幅匪接连小动作气得不行,这让他有些疑惑,按理那群土寇不是这打法的。
“话虽如此,可也大意不得,若明天再如先前那般给人打上几次,保管士气大跌,能不能走到贼人老巢还得两说。”赵太英提点道,说他与冯荃虽然都是看宋老抠面子上前来助拳,可最多也是顺水推舟,作为当地亲官府的豪强,谁还没跟那群反贼多多少少有些仇怨。
何况赵太英近来盯上了私盐贩送,想掺和一把,结果在孙伯先手底下吃了几个暗亏,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但他本身实力有限,凑不出许多人,便随了赵老抠一起出兵。
“那你可有什么良策应付,炸雷埋于地下,咱又没火眼金睛,看不到的,总不能舍了大道去往两旁吧。”冯荃继续蹂躏丫鬟小手,半响后许是觉得此举太不刺激,便抽手进了上衣里,这下丫鬟吃不住劲,脸蛋霎时变成红富士,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更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倒不用,山两侧安排护军,离着远点,驱走那些惹人厌的苍蝇;另外不能再用人趟路,忒也伤士气,咱们宿营时不是找到些家畜么,赶它们开路。”赵太英边想边回:“虽然此举可能会拖累速度,但宁肯慢点,也不要操之过急,徒给贼人留下破局手段。”
一番话说的两位老友点头不止,也就他不喜欢拿把羽扇充门面,否则更当得起赛诸葛名声,不过此时那人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突又开口说道:“差点忘一事儿,今日遇袭,我庄子人死了几个,回去跟他们家人殊为不好交代,多少得给点抚恤,老抠,这事儿却得出到你头上。”
二人愕然,刚还尽职尽责的为击败贼人出谋划策,这却说起抚恤金,画风转变忒快,果真还应了他那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宋老抠更是无语,心道兄弟虽然也以节俭持家著称,但遇大事从来都豪爽大方的,那外号其实更应送给他,再者此时说这些实在有些不合适,可不管如何,人家是助拳者,一应损耗理该有他负责,只能无奈答应。
别看赵太英比之宋老抠更加的吝啬,更有突然间发神经做些不顾场合的事情,只他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化解幅军反贼小手段的计策,也算有急智了--这可不是民初地雷泛滥到接连炸死团旅长的年代。
也因此,第二天一头午功夫,幅军余孽的山地匪兵愣没展开多少对团练的有效攻击--练勇们听从赵太英吩咐,不再急于赶往贼人老窝,宁肯拖慢速度,也要在两边山坡布上足够撵走零散贼人的护军;而在下方山道行军的队列也驱赶了山羊耕牛等家畜用作趟雷,等这些被炸没炸跑之后,他们甚至赶来几十个被其找到的山民打头阵,靠着各类手段齐出,成功排除匪兵布下的十几颗雷子。
当然,匪兵的骚扰也不是毫无成绩,在练勇逐渐麻痹大意放松警惕之后,他们选取了一处有利地形,靠在道路一旁隐秘处挖地坑覆土藏人的方法,派出五六个身手好、能在山林里健步如飞的兄弟伙埋伏进去。等团练大部队进入雷区,这些人同时拉响地雷,以争取最大战果,然后趁着混乱当口撒腿就跑。
作为接应人员的剩余匪兵,则全部聚集起来,一阵排枪打懵一侧护军,紧接上刺刀冲锋,将其冲垮部分接应到自家弟兄,然后未等对方重新集结便头也不回的窜入密林。此仗,匪兵以伤亡十数人为代价,给对方造成至少五六十号练勇伤亡,而其后,他们未再现身,直接去寻大部队汇合--除了纸壳弹,骚扰部队所携带火炸药已经消耗殆尽。